第57章
太年轻。太年轻了。
……也太过不同了。
那天晚上午夜梦回,它躺在床上,听着张祐海的呼吸声、闻着他身上的气味,它后知后觉,明白了自己在“嫉妒”。
嫉妒——原来嫉妒是这样的感觉。
它无处发泄,它想咬死那个女孩,又不想。后来它咬死了庄子上所有的鸡。
那天晚上它在黑暗里奔跑,久违地享受属于一只原始的野兽的快乐和血腥。
最终它停下来。它到那个女孩的窗前看她。
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是被张祐海所宠爱的人。她将会,也已经是它的“亲人”。就像“婚姻”是人用言辞编织的术法一样,“妻妾”又何尝不是?
张祐海爱钱财、爱名望,爱家庭、爱妻子,它都学着一点一点理解了,有时候学得很慢,花费十数年才些微懂得一些门道;可它到底都有在学的。只是张祐海走得太快,很多时候它来不及反应,春夏秋冬就已经一片片掠了过去。
而他现在爱小妾,它往后当然也能慢慢理解,也能感同身受。
它会学习。因为它一向是喜欢模仿人类的——
这不正是它当初离开深林的原因吗?
于是它留心关注着她在自己身边的一切动静行止。
它渐渐意识到这是一个真正的“女人”。生在活在人的世界中的女人,而非如它这般比对着它所理解的“人类女子”临摹仿照出来的“女人”。
它想了解她,于是细细嗅着她的恐惧,她的快乐。
她从柿子树上跌下来,它用一缕轻风托住她;她被人欺侮,它让她躲到身后;它安排她为亲族挑选布匹裁制新衣,她骄傲而欢喜;她遭遇了歹人胁迫,祈求它的庇护;她为自己的身世黯然神伤时,见了它却就安心了;她为它弹奏、为它焚香、为它读书,给它擦脸上的汗、用扇子扇风,问它今日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有过一些时刻,她似乎想要离开它,因为她足够聪明,她窥探到了周身环绕的不安与不公,或许还隐隐瞥见了它骨子里的兽性、它是恐怖的妖异……可她别无选择。
它回忆起从前:男孩在黑夜里迷了路,它带他来到月光遍布的道路上;他被邻里欺凌,它露出锋利的牙齿;它帮他找到了别人不可能找到的灵药,他万分激动欢欣;他遭人陷害失魂落魄的时候,他抱着它哭泣;他抚摸它的耳朵、下巴,他为它梳毛、洗澡,他揉着它的脸,轻抚它的背,问它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有过一些时刻,它也察觉他似乎有些想要离开它,因为他一向聪慧,他早知道它是妖异,妖异是危险的,他与它依偎在一起就像用手掌轻轻握着刀刃……可他别无选择。
——其实这二者有何不同吗?
或许并没有。
……它仿佛有所参悟。却也如堕云雾。
可紧接着一弹指顷,它听到了他死去的消息。它失去了“胡小鹅”所有的依凭。
顿时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万物好似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卅叁】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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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到底如约而至。
螽羽醒来时,夫人正在她怀里沉睡。
她们都太累了,竟就在这样完全被血污覆盖的床榻上入睡了。
她轻轻坐起身,张望四下,看到整个屋子到处溅满血迹,自己浑身也如同沐浴鲜血一般斑驳。
夫人睡得很深,披头散发,赤条条地趴着,孩子似的酣睡。
背上的伤口仍像一道道猩红的、撕裂的沟壑,不过已经不再流血了。
螽羽替夫人盖好被子,轻手轻脚下床。身上的血液已经干涸固结,一动身子,便像鳞片、粉末般一点点掉下去。
天色还未大亮。
阴沉的天气里,白昼也似夜晚般灰黑。
螽羽用冷水擦掉脸上的血迹,换了身衣服,看到门外立着两个黑影子。
她推开门,便见南南和胡二左立在门前,幽魂<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一般站着。
南南“咔哧咔哧”啃咬指甲,咬得指尖皮肤都被啃破了还在咬。
胡二左脚边放着笤帚和水桶。
院子里地上潮湿,已经被雨水和他们二人清理过,可仍然能看到从院墙上翻卷而下的瀑布般的黑色血渍——恐怕夫人一路而来,就像被怨恨灌满的河流,滚滚淌下痛苦的血雨。
南南和胡二左对上她的眼睛,那木头人偶似的脸上才堪堪浮现表情出来。
螽羽比了个示意安静的手势,开口轻声道:“太太回来了。”
她不等二人作反应,当即吩咐胡二左去把宅子里夫人回来留下的血迹全部处理干净,吩咐南南去烧热水、收拾衣物待太太起身伺候洗澡。而她去厨房。
天空蒙蒙落着细雨,鸟爪般抓在脸上。
螽羽走到厨房。厨房院子里暗着,还没有人。
往常时候,厨娘是起得最早的,要为太太做早饭。可自老爷出事至今,早就惫懒了。她料到这一点,已向胡二左要了钥匙。
院子一角的棚子里养着待宰的鸡鸭。
连日阴雨,窝棚里淤滑泥泞。她走进去捉鸡,鸡被惊得振翅奔逃,扑腾起泥星子。
螽羽满身已被污血浸透,现在也不怕泥水。
她不知道怎么捉鸡,一开始是有些怕的,被啄到很多次。后来发了狠抓住一只鸡的脖子死死卡住,这才算是捉到了。
接着学之前看厨娘、夫人做过的,割喉放血,烫水拔毛,破腹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