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对了,他给它取了名字。
——小鹅。
它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因为它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烧鹅和男孩炖的鹅汤的美妙滋味。至于作为“狗”被喊作另外一个动物大约是件有些奇怪的事,可它毕竟不擅人言,男孩毕竟也才八九岁,正是满脑袋奇思妙想的年纪,他们都对此无甚意见。
“小鹅,你说那边会有连翘吗?”
它陪着他走进林子里找野生连翘。
连翘果子是一味药材,男孩背诵村里郎中医书上的说法:“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疏散风热的功效。”
崖仪多山,山中多草木。买卖药材是本地自古以来的营生。
自从张祐海的奶奶生了病,家里最后一点田产也低价租了出去。奶奶种不了地了,张祐海又还太小。奶奶总叫他别操心,只管好好读书。
张祐海是个早慧的孩子,他很留心郎中给人治病时说的话、留心镇上来的采药人。
他学着收集药材,想给奶奶换取治病疗养的钱。
这天夕阳的红光将山林照得很美。
一丛又一丛连翘从繁茂的林间探出枝条,在晚风里仿佛轻轻招着手。走三四步,遇上一株,再走五六步,又遇上一株……
张祐海用衣服兜着连翘果,越走越深。
其他孩子早已翻过山坡,回到岩下村去了。只有他还在不断采撷着一粒粒泛着油润光亮的连翘果实,直到夕阳的余辉被山峦吞没。
也就是在这时——
它踩中了一个捕兽夹。
-
痛当然是很痛的。
不过它并没有非常惊慌。区区铁钳子,它三下五除二就能掰断……
只是,普通的狐狸和正常的狗都应当是做不到的?
应该是会疼得吱哇乱叫的?
它可也是当过好多年普通狐狸,又装了好长一段时日的普通狗了。
于是它也没多想,当即装作疼到发疯,上蹿下跳、吱哇乱叫。
男孩低头看到捕兽夹,吓坏了,洒了一兜子的连翘,蹲下身想把夹住它大腿骨头的铁钳子掰开。
且不说掰开捕兽夹需要技巧。便是他懂这些,他也只是七八岁孩子,压根使不上力气。
可他非常用力,用尽全力,手掌都被粗糙的铁齿刺破了。
它闻到他的血腥味和眼泪味。
他坐在地上,一边用力掰着夹子,一边还强压着镇定的语气安慰它:“没事,不痛啊,不痛……都怪我,走到这么深的林子里来了!都怪我。”
它记住了男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惧和内疚的气味。
还有……或许是“怜惜”。
它分不出是男孩在怜惜它,还是自己在怜惜这个人类的孩童。
它感到自己被传染了男孩的感受。它本来一点也不惊慌,一点也不怕疼的,在男孩不断地哭泣中,它却突然感到有些委屈、有些疼痛了。
男孩又试了几次,换了角度、用上了脚,还是都没用。
于是他站起来,一遍遍抚摸它的头,亲亲它的鼻子,跟它说:“你乖乖在这里等,我这就去村子里找人来帮忙。”
他好似生怕它不理解他的意思,生怕它会恐慌、挣扎、伤害到自己。
男孩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消失在逐渐变暗的深林间。
——其实越是惊慌,越是难以施展法术。
刚才它其实想要使个巧劲儿,把腿从夹子里拔出来的。
可是看到男孩那么急迫、那么关切,情绪那般涌流的样子,它也被弄得不淡然了。
-
男孩在林间穿行。白日里和蔼可亲的灌木与枝条,如今却都在黑暗里变作长鞭与荆棘,不时绊住他的脚步、割破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很快,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走了很久,还是没有走到熟悉的小道上。
男孩慌了。他不知该怎么办。
夜色已越来越浓,逐渐连自己的双腿和脚尖都看不分明了。
他想到小鹅还孤独地躺在深林里等待他,流着血、痛得呜呜直叫,而这确实因为他的错,他的贪。孔夫子说“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他想自己果然还不时一个合格的君子……
他甚至怕黑。
怕的越来越走不动了。
哪怕小鹅那么需要他,他却还是怕的僵在原地。
突然,他听到林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怕极了,一动也不敢动。
是蛇?是野猪?是熊?
那东西渐渐靠近他。他听到野兽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这时月光穿透乌云,从茂密的树冠缝隙间投下青光。
他看到了站在他腿边的动物——是小鹅。
“小鹅,是你!你、你挣脱出来了?腿呢,腿不要紧吧?”
他蹲下来搂住小鹅,查看它被捕兽夹咬住的后腿。
小鹅在他怀里摇尾巴,拱着他站起来往前走。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熟悉的山路上。
小鹅贴着他走,后腿有些跛。
有了小鹅的陪伴,他一点也不害怕了。明月悬在高空,星辰点点,夜风清凉。
到家后,奶奶责怪他调皮晚归,罚他跪了一炷香时间。
他不难过,只是后悔自己害得小鹅后腿受伤、奶奶担心,而且弄丢了所有的连翘子——到头来一场空,令他想起那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