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南南已经趴在夫人膝盖上睡着了。
“是……”螽羽站起来,往夫人存放毛巾的柜子走。
“不用伺候了,你快回去睡吧。”
这下螽羽才有些醒过来了。她平日里已习惯了睡在夫人屋里,竟忘了今天是老爷回来的日子,往后两三个月,老爷也会宿在这里,哪能让她这个无名无分的女人留在屋内呢。
由两个侍女陪同,提着灯回到僻静的西院。
螽羽坐在窗边,抬头看到如霜刮一般的月色。
冬至天已很冷了。她关上窗户。想起自己住在这里的第一晚,窗户缝里那对幽火般的妖异的眼睛。
今天,想来是不会来看望她的了。
螽羽自嘲地笑一笑,更衣就寝了。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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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螽羽只是忽地想起妖异之事,可没过几日,还真有人上门来“除妖”。
池三爷和钱氏登门拜访,还带了一位道士。
这位道士姓冯,道号取得拓落不羁——二马,人称二马仙人,是常年在浮岩山一代各个县乡间游荡的“散仙”。几十年如一日地摇着个幡子、驮着个法器包袱,一头泛红的棕色头发,五六十岁的人发间一根银丝也无。
胡二左引着二马仙人去安置歇息,老爷夫人请池三爷和钱氏落座用茶。
夫人也不等他们掀开茶杯盖子抿一口,便开口问道:“三爷和妹妹怎么引着冯道士到府上来?外头人瞧见还不知怎么想呢,家里一没红事二没白事的,平白请人来做法?”
“三弟,你带那老道来所为何事?”
老爷的语气听起来比夫人更加疑惑。
相比之下,夫人则已经是把刺儿都装上了,就等着人撞上去似的。
螽羽站在屏风后面躲着,从缝隙里朝外看,见那钱夫人清清嗓子说道:“大哥您这段日子在外头忙着要紧事,姐姐一向贤惠持家,多半没告诉你吧?”
“哦?夫人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我?”老爷笑着问话,并不当真。
夫人没吭声,钱氏紧着说:“姐姐从夏日里开始中暑体乏,一直病到老爷您回来,才开了门迎客。在那之前,是连与我们姐妹吃吃茶聊聊天的力气都没有!”
这当然不是真的。只是前阵子夫人闭门谢客说的推辞。
“姐姐,你可把我吓坏了。幸好今日见到了,妹妹才算放了心了。”
老爷微微侧过脸看了夫人一眼:“那位道士又是什么缘故?”
“大哥呀!您想,姐姐久病,吃药不怎见好——我与我家三爷寻思着,说不定是府里进了脏东西了。您肯定知道,今年开春时闹了山匪,伏暑时又是暴民生事,多亏官府雷霆手段,才免除我们老百姓吃苦……可毕竟,闹出那么多人命!”
钱氏伶牙俐齿,说话又快又尖:
“这崖仪县不说,哪怕是整个航江省,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张家是第一富、第一善、天底下响当当的济世堂!那些脏东西生前就想要钻进来,死了怕是也还来讨口饭呢!”
“哪里话……”老爷笑笑。
“从六七月太太发病谢客那会儿,这事就一直挂在我心头上,只是本地近来到处都紧着消灾祛祸,我几次托人去问了,总也请不到那几位老仙人。不过赶巧了,这不,前几日我们家三爷下值,正好遇着了二马仙人。”
“怎么那么巧?”夫人问。
池三爷嘬口茶,绘声绘色说道:“那日我下值,看到街上可多人围着看热闹。还以为是有外地的戏班子来了。凑过去一看,什么也没有,众人围着一片空地探头探脑。一问才知道,说是二马仙人喝醉了与人打赌呢!……”
话说那二马仙人在酒馆吃酒,吃上兴头,要白萝卜切条咸腌佐酒吃,还非要城南郊外李老头家的萝卜。
店家自然拿不出来,便开玩笑说若是二马仙人能变出萝卜来,自然做多少都使得,且把酒钱也免了。
这话一出,二马仙人当即道“去去就回,一炷香功夫,你且看着”。
只见二马仙人撩着袍子走出酒家,在大路上站定,念起经文来。只见二马仙人身上的道袍鼓囊起来,像有一团风、一团云在底下涌动似的。接着二马仙人摆臂做出走路的姿态,那袍子底下的云便移动着朝前。
越走越快,越走越高。那黑袍子竟比原先长了三四倍,架得二马仙人如同坐在马上。
接着,二马仙人如同步步踏云,一步一步腾空而起。
又是“嚯”一阵大风吹,二马仙人已消失在天际。
这会儿,众人正盯着店家放在店门口桌上的香炉——一炷香已燃了大半。
店家笑道,该不会仙人使了这障眼法,赖掉酒钱走了。
池三爷便解囊掏出几十文钱丢到柜台上,众人纷纷叫好,丢出钱来。
正笑闹着,只听有人喊:“南边!南边!”
人们一时全部抬头看去,看到南边天上浮着个黑点。
不一会儿功夫,那黑点已有风筝大小,能看出来是个黑袍道人。
再一刹那间,二马仙人的笑声在头顶响起。
紧接着他轰然落地,黑色的大袍子里传出一阵骏马的嘶鸣,接着扑得泄了气,变回那截灰扑扑的麻布袍子。
二马仙人提着一只箩筐,里面装满萝卜。
他说着“饿坏了”,拿起一只大白萝卜,泥也不擦便咔哧咔哧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