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灯火和人声都在前院里翻腾,倒显得后院比往日里更加幽静黑暗。乌云不时飘动,遮住明月的清辉。
  突然,她好似听到身后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及反应,有两条胳膊伸过来将她一把抱住,两只手上下乱摸。
  她惊叫起来,可未及发出多少声音,又被猛地压到院墙上顶住。她闻到一阵阵刺鼻的酒味,混合那人嘴里饭菜的臭味、身上汗液的酸味,又叠着肮脏的脂粉味,往她身上压过来。
  “滚!你是谁?滚开!”
  “好娘子,你是我的心肝宝贝……”那男人醉醺醺含混说着,空口白牙把自己当成她的情郎一般,“好娘子,你可想死我了,让我进了去消消火……”
  一张油腻腻的嘴在她脸上脖子上亲来亲去,一只热乎乎的手已经拆了她的腰带往她双腿间挤。
  她的抗拒推搡毫无用处。那是个壮年男子,身材高大,将她整个人按得死死的。
  她只能尖叫。
  前院的笑声却一波比一波响,歌舞笙箫,如同海浪般倾覆过来。
  她叫得更大声,嗓子里快冒出血沫子——
  那男人离她远了些,却不是要走,而是照着她的额头来了一拳,她惨叫一声,接着又是第二拳,打在胸口上。
  她压根发不出声音了。
  她痛得阵阵发麻、眼冒金星,浑身瘫软,被挤在冰冷的院墙与恐怖的侵犯间。她仍不住地挣扎,可是无济于事。
  她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要被玷污了,不是作为妓女而是作为妾室,她再也没有“从良”的机会了。
  她将被弃之如履,不是被杀死就是要为了体面自尽。
  还能怎么办?
  老天爷对自己为何如此不公?啊,是因为自己“不要脸面”,是因为自己做了妓女失了贞洁,因为自己没有三从四德做好一个妾室、一个婢女,因为自己有妄念……是因为这些缘故吗?
  ——忽然,周遭变得安静了。
  远处仍然传来奏乐声和说笑声,可她的耳边却没有声音了,那粗糙的喘息声消失了,那抵在她身上的肮脏的肉块滑到了地上。
  月亮从乌云后短暂地投下华光,冷冷的绸缎般的青光。
  她看到杜阿七。
  杜阿七手里举着一块石头。他将石头扔到地上,发出重重一声闷响。
  她又低下头,夜色里看不清那个男人的样子,只能看到一团黑色的、无声的肉。
  “快把衣服穿好,我们快走。”
  杜阿七捡起她被踩在地上的外衫,又替她把散开的领口拢起来。
  她抬手捏紧衣领,也捏紧了杜阿七的手指,但她感觉不到:“快走……快走。”
  是的,快走。快逃。
  【拾叁】夜奔
  -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螽羽坐在一辆马车上,身后是缓缓落下的城门。
  南方春日里城门落锁时辰晚,这会儿是过了戌时,打过一更三点的梆子了。
  春日晚上仍然寒凉。夜风从帘布间吹进来,螽羽打了个寒战。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尽力把亵衣和裙摆抚平。她仍然头晕目眩、胸口胀痛,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可比起身体遭遇的痛苦,心里的恐惧与绝望才压倒一切。
  “杜大哥……”她朝前爬了几步,撩开帘子望外看。
  ——杜阿七还在。
  他坐在前面赶车,听到她的声音便回应道:“吴小姐,你还好么?”
  这是一辆很小的马车,原是留给管事们出门用的,也因此杜阿七说话她能听得很清楚。
  她问:“你带我去什么地方?”
  “去——”杜阿七沉默了一会儿,话里似乎有种犹疑,“送你回太太那里去。”
  她也沉默。
  半晌后,她低声说:“我不能回去了。”
  “你是担心太太不给你做主?”
  “做主……”
  做什么主?她能说什么?她解释不清的。
  如果那人还活着,只要那人与她对峙,她百口莫辩——无论她到底有没有被碰过,她都不干净了,她不贞烈,是个“死性难改的荡妇”。话又说回来,就算她是良家子又如何?遇到这样的事,女人唯有以死明志的。可她……她不想死。她该死吗?
  而如果那人已死了……
  有人因她而死。她害死了人,还害得杜阿七杀了人?这是怎样可怕的罪过。杀人是要偿命的。偿谁的命?
  “吴小姐?吴小姐?……螽羽。”
  螽羽。
  ——这是她的名字。属于她自己的名字。
  螽羽心里嘈杂的叱责与哀嚎声稍稍安静下来,去听杜阿七说的话。
  杜阿七说:“不然……你跟我走吧,螽羽。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我们重新活一遍。”
  她看到月亮从山林的缝隙间洒下吝啬的光。
  那光落在马儿顺从的脊背上,落在颤抖的缰绳上,落在杜阿七的头发上、肩膀上。
  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他们远离了都市,远离了人群,仿佛远离了一切。
  杜阿七说:“我给不了你张老爷能给的锦衣玉食,但我有力气,我养得活你。”
  他说:“我虽然只见过你几面,可我觉得你好像总是在害怕,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过去不堪回首吗?我不介意那些。”
  他说:“且我也没有了双亲,无人会指摘你的出身门第、一言一行。你就当我们转世投了胎,从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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