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张美娟愣了一下,她心里想着事于是就没有反应过来。
  “你的美娟老师哪天是不漂亮的啊?”苏盛走过去拍拍身边小女孩的脑袋,她看着刚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浓妆艳抹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张美娟向女友露出一个无需担心的微笑:“我有事先走了。”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刚才是不是找我有事商量?”
  “也没什么大事。”苏盛朝她摆摆手:“晚一点再说。”
  “今天让苏老师给你上课,玲玲回去后要记得乖乖练琴哦。”
  “好的,老师再见。”
  “再见。”
  说罢,张美娟决然地推门走出去。门外天色渐暗,烟霞漫天,树梢上沉甸甸的异木棉开得就更艳了。
  ——是的,他在张美娟最好的时光里就夺走了一切,他拿走了她的尊严,她的美好,和她的梦想,只剩下一个不断需要被忍耐和恩慈去填满的洞。那些失去的东西她可能再也拿不回来。
  是的——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圣经》
  她开着自己那辆白色的acura一路狂奔,从福田一路到南山,最后将车停到了水琴酒吧的那两棵芒果树下。她来得太早了,树下只有孤零零的一辆车,那扇绿色镶嵌着玻璃格子的大门紧闭着。而车窗外是风吹起的落叶和尘埃,散入漫天烟霞的天空,仿佛最后都会下落不明。
  张美娟推门下车。
  在秋风中,她穿着宝蓝色的长裙,靠在酒吧的大门上,低头为自己点了根烟。树梢后,是落日与初月的交替,也落下了光,将这个女人拉成一道暗黑的长影。
  终于,她也觉得好孤独。
  5
  雪绒花白的埃及棉衬衫织得极为考究,在胸前用了线条极为精细的宫廷皱褶,配以珍珠母贝扣,每一个细小的针脚都精确无比地钉在最正确的位置上,多一厘少一毫那都是不行的。
  椒图站在酒店房间的穿衣镜前,将身上的衬衫再整理了一次,然后推了推金丝边框的眼镜,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尽管不是什么大红大紫的流量明星,但有时走在路上也会被旁人认出来索要签名。音乐家的仪态是万分重要的,当然他长得也不丑,只是常年都呆在没有阳光的室内进行排练,所以整个人都显得苍白而瘦削,是一副书生的模样。
  张美娟还没有回复他的信息,他不着急——这个女人向来反应缓慢,刚谈恋爱那时,他年轻气盛,经常一把火都烧到了眉毛上,对方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非要看他急赤白脸才会给出一些浅浅的回应来。
  椒图觉得自己需要的是性格如烈火一般的女人,直来直去,要钱,要礼物,要名分都会直接告诉你,不需要花心思去猜也就没那么累。比如现在突然从他身后冲出来抱住他女孩,细软的胳膊藤蔓一般从身后缠住了他的颈项:“kerwin,你这就要走了吗?”那对巨大而饱满的胸部将音乐家后背的衬衫压被出了一些皱褶来:“宝贝,我可舍不得你了。”
  “宝贝儿,我下周还会再来深圳的。你听话。”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身后的女孩,伸手拉了拉脖子后被压住的衣领,然后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外表。
  “自恋狂!”女孩像收拢一把雨伞一样轻易收拢了先前的温柔,她撇着嘴,将一件淡蓝色的长衫裹在身上,只露出衫脚下两条象牙筷一般的腿来,走出衣帽间,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叠现金放在手里数了数,换了一种语气隔着衣帽间的柜子向里面喊:“那我先走了啊。你来深圳的时候再告诉我。”
  “嗯。”椒图心不在焉地应着,远远地,套房的大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了。
  手机叮的一声响了一下,是在北京的经纪人发来了催促的信号:“你好没有?车就等在楼下了,赶紧上车给我飞过来别磨磨蹭蹭,我这儿好多人都在等着你呢。”
  急什么?让他们等着啊。现在到底是谁的音乐会来着?
  拉开黑丝绒窗帘,光似枫糖浆一般浸渍了整个房间,音乐家将手机随手甩在沙发上,慢吞吞地走到吧台用玻璃杯倒了一杯清水。淡黄色的小药片丢进去,水面开始噼里啪啦地翻滚出细小的气泡,他端着杯子坐在莹白的水晶灯下,将橙子味的液体一饮而尽。行政套房的沙发绵软而华丽,坐上去像是坐在一团温柔的云朵里。音乐家觉得此时的自己是一团在天光下面渐渐在散开的蒸汽,他哪儿都去不了——
  他本不是这样,他年轻有为,意气风发,未来无量,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椒图睡不着觉。整夜整夜的失眠,在疲惫与压力中,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入睡,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他纵容着这样的情绪将自己慢慢地填满,压力在身体内发酵,最终肿胀,像是一具渐渐腐败的行尸走肉。台下那些不计其数的闪光灯,期盼的视线,黑洞洞的镜头,都仿佛是一只只向他飞射而来的利箭,他以肉身抵御,但防不胜防。
  最严重的时候,音乐家偷偷摸摸地站在北京公寓三十层的天台上,凝视着地面那座天蓝色的五角亭,北京初秋的季节,体型巨大的乌鸦成群结队地在屋顶周旋迂回,他用自己有限的数学和物理知识计算着从这里到地面的下落速度,会痛吗?会有感觉吗?直到清晨的湿露打湿了自己的衣衫,他软弱得像一条被解冻的八爪鱼,又偷偷摸摸地从漆黑的楼道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下楼梯时扶着墙壁腿都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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