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以为阿初不会来了。”
  贺初仰着脸,笑容灿烂,“我果然是个外乡人,对安都不熟。出了城,无人指点,便去了相反的方向。想想还是不对,又折了回来,幸好没耽误。”
  她的笑容又不同了,上次崔彻与她来问案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顾汾想,难道她和崔彻互通心意了?可崔彻又能怎么办,他将如何安置她?他最多能给到她的是一个平妻的身份,可堂堂帝姬怎能做人平妻?
  “顾兄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贺初小心翼翼问。
  “嗯,我自小就奇怪父亲对我的态度,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淡淡的,有时候带点笑容,可那笑容好似在说‘这小子到底是走了什么好运’。他从不与我亲近,我也不喜欢与他亲近。到如今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原来我根本不是他的孩子,只是他用来牵制人的一件用具,甚至连用具都不是,只是一件替代品。”
  贺初安慰道:“老师曾说,谁能选择自己的父母,选择自己的出身呢?所以,家世显赫的不必沾沾自喜,命运多舛的也不用妄自菲薄。”
  “嗯,最初是震惊,继而是为他心痛,但关于我自己,我很快便想明白了。他虽不是我阿娘,可他教诲我,栽培我,善待我,于我而言,他是最好的阿娘,我已经是这世间极幸运的人了。”
  贺初点了点头,“老师让我对你说,世间有人爱你善待你便好,不必过问出处,是什么名义什么身份其实一点不重要。这一点,聪慧如顾兄,自然能想得明白。”
  “阿初替我向师兄道声谢。”
  “可他说不用向他道谢。于公,他做到了扪心无愧。于私,他说自己心思龌龊得很。公与私大致相抵,所以不用言谢。”
  顾汾一听就明白了,崔彻那张好看又可恶的脸晃了出来,那人的确心思龌龊,可偏偏不作伪,也不沽名钓誉,承认的堂而皇之。
  “顾兄准备去哪?”
  “去江南道,那是姚家小姐出生的地方。”
  “要去多久?”照理说,他丁忧之后,便要回来供职。
  “说不定,或许我喜欢那里,陪着他和魏内官终老,不再回安都了。”
  贺初拿出顾汾赠给她的金簪,“这支簪子还是还给顾兄。我想它其实是姚家小姐还没出阁时最喜欢的一件首饰。恐怕是姚家小姐留给戚衡君唯一的一件信物,不如将它留给戚衡君做个念想。”
  顾汾执在手中,沉吟不语,良久才道:“你真得要将我抹得了无痕迹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汾用手掩她的唇,“崔南雪羁绊太多,若阿初受了委屈,走不下去,就来江南道找我好不好?我在那里等着你。”
  崔彻不看好她跟顾汾,给他们设了一道期限。可顾汾同样也不看好她和崔彻,不知道又设了多久的期限。
  “若实在受不了他,我便换一个人。但我不会回头了,所以顾兄不必等我,江南道自古多美人,顾兄在那里要多赏花赏人,不消多久,顾兄就会找到心仪之人。”
  顾汾无奈又没好气道:“可江南道的美人能驾驭乌云托月?能制造一场偶遇只为查案?能直接在别人的婚礼上,抢走曾虐打妻子的新郎?”
  贺初笑笑,“那有何难?只是喜欢或不喜欢,听凭心意或违拗心意而已。我也不会像江南道的美人那样懂得丝竹之音,擅长诗词歌赋,那些我自小就不喜欢,长大了更是一窍不通,便是老师让我带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话给戚衡君,我也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才说得顺畅。”
  “那我若给你写信,你会回吗?”顾汾问得举重若轻。
  顾家这次散了家财捐给朝中,据崔彻估计,是顾家的一半家产,另一半不消说,是留给下一任君主的。在戚衡眼中,那些不过是死物,他半生不得志,失去自由,相比之下,前朝宫廷的珍宝反是一种困扰。而顾汾本身就是可用之人,又捐了半数财产,因此,顾家的事影响不到顾汾的前途。
  贺初不答,却道:“我倒是盼顾兄能觅得佳人,还有,能成为国之良臣,吏之楷模。”
  在想娶她之前,他的确有一番抱负,现如今戚衡生逢乱世的飘零际遇,更让他切身体会到世道安稳的重要性。而贺初总觉得,他若娶了她,将会为驸马身份所限,难有作为,实在可惜了。真不知道如果有一日,崔彻能做那个驸马,她会不会同样觉得惋惜。
  “唔,知道了。”他深深看她,“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顾视贺初离去,他握紧了手,她朱唇留在他掌心的旖旎,像一只轻盈的蝶。一松手,便会翩然飞去。他没有问贺初,她为何能知道每逢三月初一他家的那趟明月桥之行,正如他也想过,章诩虐打妻子,为了保全自己,陈国公府必然能做到瞒天过海,天衣无缝,而她又是怎么撕开某道罅隙,使真相得以大白于天下的。
  *
  这边厢,贺初骑马回城,快入安都的时候,稀稀疏疏的雨点落了下来,疾驰中差点与迎面而来的马匹相撞,她跟对面相逢的人几乎同时勒住缰绳。那人下马,走到她的马旁问:“小兄弟,你可有受伤?”
  贺初坐在马上,摇了摇头,与他相视一眼,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雨大了起来,那人道:“小兄弟,附近有处凉庭,不如去避一避。若雨一直不停,你不妨带上我的蓑衣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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