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周词将茶饮尽,杯底轻轻在桌上一叩:“韩非子有买椟还珠之典故,木椟若没有奇巧之处,又怎能令珠玉黯淡无光?大人不妨好好看看,有什么,能放什么。”
陈秉元一默,便再无心情喝茶诉苦了。
送走周词,他满腹狐疑,千思万虑,最终从柜架里取出装碧螺春茶的木匣子,可上下左右看了个底朝天也未发现有何奥妙。
陈秉元谨慎多疑,此事若非周词欺他,就是傅良瞒他,但周词是主动提及,按常理来说不会有假。
他五指敲着空荡荡的木匣,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次日一早,风平浪静,周词仍在府衙里碰见了傅巡检,他腰间佩刀正要出门,两人点头致意各干各的去了。
直至临近傍晚,外头下起一阵大雨,他放好桌案上的东西预备放值回去。耳畔若有似无飘来窃窃私语的声伴着雨水敲打混乱嘈杂,他小心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正巧听见了“傅巡检”三个字。
他收拾妥当,直接把门一推,公廨门廊的角落里几个皂隶猛地回头,愣了片刻才零零散散向他见礼。
周词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几人互看一眼,都觉此事根本不必隐瞒,便回说:“方才知州大人命人拿了傅巡检。”
周词微讶:“什么缘由?”
“以权谋私,受财枉法,现下正押在牢里。”
周词蹙了蹙眉,说知道了。
他径直离开衙署一路回到官舍,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
屋内,阿七已经打了热水,备好干净衣裳等着,周词一进门就脱下官服,自己从柜子里取出一套深色衣服。
“少爷你还要出门?”
“嗯。”
“可饭菜我都备好了,吃完再走吧。”
“你吃吧,不用等我。”
周词匆匆换上衣服,拿起角落的伞推开了房门,天色深重晦暗,他止步停在屋檐下望着漆黑的苍穹,过去种种和他所筹谋的事交织纠缠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兜头罩下。
阿七看着他的背影,正要说点什么,周词背对他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隐入深邃的雨幕里。
夜色愈浓,他趁天黑从一扇鲜有人经过的角门进入衙署内,快步前往关押犯人的监牢。
此时正值狱卒交班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他走向深处一间远远隔开的牢房,透过铁栏,他看见了狱中的傅良。
傅良背靠着潮湿的砖墙壁面,衣着单薄,头发凌乱,看不清神色。
周词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回荡在空旷阴冷的甬道内,里面的人微微抬头,两侧昏暗的光线映照出来人的面庞。
傅良颓唐的眼神骤然点起一簇烈火,他猛地站起来两手死死抓住铁栏怒吼道:“周词,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陷害于我!为何要害我!”
第八十六章
陈秉元自然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当日他就将傅良找来,一盘问才问出他的的确确隐瞒了收下周词赠礼之事,他不由在心中泛起冷笑。
待另一个匣子呈上,陈秉元没有说什么,只让傅良先行回去。
人前脚刚走,他关起房门,曲指就朝木匣的四面敲了敲,到底下时,忽听声响清脆似有中空,他便急不可耐地将手探进去来回推拉,费了番功夫才终于揭去隔断的木板。
匣子放到灯烛下一照,底部果真暗藏玄机,但里头早已空无一物。
他回想起周词那时所言,“有什么,能放什么”。
陈秉元定睛细看,此夹层空隙狭窄,金锭银元断然塞不下,珠玉饰品也放不了几样,他思忖片刻,拿来一张银票铺入其中,却是长宽尺寸分毫不差,若照暗格的厚度来算,至少得有一千两……
陈秉元顿时怒不可遏,傅良有意欺瞒,而匣内另有钱财却不翼而飞,更坐实了他的侵吞之罪。
陈秉元自然想过也许是周词刻意为之,将两木匣对换,嫁祸于傅良,但他心知傅良品行卑劣,这么多年在他底下捞的好处不计其数,手里的腌臜事更是一堆,若追究起来早够他死个几百回的,况且周词刚到任月余,同他何来过节?
他放下匣子,心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或许周家真的时来运转,早就摆脱了当年的阴影,他先前的查探无一不是指向这样一个结论。周词在京中恐怕也有熟人,若他哪天回京做官,倒是个不错的人脉。
而如今正是要紧时候,赈灾款的窟窿需得马上填补。
陈秉元思忖良久,孰重孰轻自有掂量。
次日当值,陈秉元故意寻了个不相干的错处将傅良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牢房前,周词缓缓走近,双眼直视着神情狰狞的傅良:“傅巡检使,非是我要害你。”
他在里头冷笑:“那就是陈秉元了?没想到,你才来夔州几天就已经成了他的走狗,到底是钱好使啊。”
“你没有想过出去吗?”
“出去?”傅良不以为意,“他既然把我关在这儿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周词点头道:“没错,而且不出三日他就会要了你的命。”
“狗娘养的东西!老子替他干了多少脏事,现在回过头和我算账了,也不怕火烧到自己!”
“你在这里骂他可听不见,不如写下来。”
傅良一听更是怒火中烧,周词这张平和清隽的脸在他眼里似乎带上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