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小满走到门前轻叩了几下,无人应答,门却“吱呀”一响自行打开了。屋里只点了一盏灯,豆大的烛火颤动摇晃,照出满室寂寥。
房内物品很少,除去日常必备的便再无其他。正中间竖着一道屏风,昏黄的烛光将一抹颀长的人影勾勒在丝织布面上。
他很静,但这种静与周词不同。
他的静是古井无波、了无生机。
小满越过屏风,走到男人身侧,低声唤道:“师父……”
他目光停在窗外,淡然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她双眼弯弯,笑眯眯地说道:“来看看你。”
对方斜眼看她,眼中掠过一丝锐利:“那为何不以真容示我?阿狸,你可是起了邪念,害了人?”
“没有!师父,我是什么样的你最清楚,而且此事说来话长……”
男人看看他,静了片刻,疲惫地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小满依言走到他跟前,他食指轻轻在其额头一点,双眉微蹙道:“谁给你下了缚灵咒?”
“一个神仙,强令我附身于此,助一凡人渡危厄。”
他缓缓叹了口气,又问:“什么时候?”
“四个月前。”
见他默不作声,小满追问道:“你可有办法解开?”
“没有。”
小满坐在地上一脸泄气:“居然连你都解不开。”
他说道:“凡人命簿本是早就定好的,但不免横生意外,若不及重新修改,便需借助外力,你也许恰巧成了那道外力,但如今以我之能,恐怕束手无策。”
“唉,要是你仍在仙籍,倒能替我找找是哪个混蛋,即使解不了我也得去骂他一顿。”
男人摇了摇头,转身凝视着窗外再次沉默。
小满悄悄走近几步,拖来一个椅子坐到他身边,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月辉之下,一院白昙静静绽放,蔚为壮观,可吐蕊白霜、冰肌玉骨,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太匆匆。
她的声音不由低下去,像是怕惊扰到他:“师父,昨天那个女孩儿……是师娘么?”
“嗯。”
“这是第几世了?”
“第六世。”
“你就不觉得辛苦?”
“何为苦?若不能与她相见,于我才是真正的苦。”
“换作是我,绝不要这样!”她转眼望向浩瀚苍穹,毅然说道,“仙魂有什么好,若是我,便求上天叫我也做个凡人,我要与他一同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合茔入土,永世长眠……”
他的目光转瞬落到小满脸上,怔怔看着她。这不是她过去会说的话、会流露的神情,百年不见,她的眼中何时生出了一丝灼灼情念。
“阿狸。”
“嗯?”
“缚灵咒并非全无解法。”
“真的?!”
小满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的语气仍旧毫无波澜:“容我做些准备,三日后再来找我。”
“好!”
白昙花开,须臾片刻,两人静看花瓣渐合,各有心绪。
她变了模样,换了身份,但还和过去一般,似乎没有耐心陪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师父。
她又在夜色中离去,去往她的三千繁华,他看着小满轻盈明快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到住处时已过了四更,天还未亮,小满蹑手蹑脚地翻进茶铺后院,刚一着地,她就发现小院客房隐约有一盏灯亮着……
她缓缓推门,果不其然。
周词背对门口,坐在一张局促的小桌前就着烛台看书。
小满心中忐忑,他怎么醒着?我明明趁他睡着了才出去的。
“周词?”她清清嗓咳了两下,虚着声音叫他名字。
灯下,他并未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小满反手把门轻轻合上,扒着桌边笑道:“我回来了。”
过了许久,周词从字里行间移开眼看看她,却什么都没说。
“我给你留信了。”小满指指桌上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怕他不放心又补了句,“我还比说好的时间早回来了。”
周词没有应声,扭头不慌不忙地提笔展纸,竟一言不发写起了字。笔尖捻在砚上蘸取了墨色,四平八稳地开始游走。房里只有毛笔刮擦纸面的声音,细微又有韵律,而这种声音像划在她心上,又痒又烦,坐立不安。
小满静静看着,他生气了?还是泄气了?
二人都没有说话,摇曳的烛光打在他半侧身上,散出一圈光暗分明的轮廓。
静,太静了,周词的静让她捉摸不透,好像下一秒就能怒气冲冲地斥责她,但她又知道他绝不会这样。
小满感到自己正处于劣势,被这种无声的情绪牵引着,她恨不能搅乱这一局面,甚至他可以冲自己发一通火,可他什么都没做,只在沉默中宣泄着。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是。”
“为什么不说出来。”
“你已经去了,现在说也晚了。”
“我不是留了字么,出去办点事而已。”
他顿了顿,扭过她的肩皱眉道:“什么事得半夜出门?什么事需要整整一晚上?”
她一愣,清晰地觉察出周词和以前有了微妙的不同,他的水面起了波澜似乎不再平静,只是现在更像一种无言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掌控着她。
小满低眉:“京城凶险,我总得去想想办法,况且明日是你第一天去书院,我想让你睡得踏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