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抬起头,眼里盈着泪,“你说,奴隶主和奴隶生下的孩子,算是什么玩意儿?我……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人质?还是那笼子上的一块板、一根栓?”
  “你不是!”他抚着她的头发。
  窗外的风雨声越发沉重,狂风呼啸着穿过窗子,摇撼大树,在墙壁上投下令人不安的树影。
  姜叶盯着墙上晃动不休的树影,“真可怕……你小时候看过《鸡皮疙瘩》系列么?说那种活了很久的大树会吸食人的灵魂,然后在树干上长出死人的脸……”
  过了一阵子,她听到一声轻响,江承按下了床头灯的开关,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发出了声不满的哼唧,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
  “抬头。”他轻声哄道。
  她迟疑着露出一双红眼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恐怖的树影已经被灯光驱散,只见一只三条腿的“兔子”在墙上凌空奔跑,一对高竖的耳朵摇来摆去,眼睛扑闪扑闪,小尾巴还勾了两下,灵动十足。
  是江承做的手影,他两手反扣着交握,修长漂亮的手指凹出复杂的造型,台灯暖黄色的光将他的手影投到墙上。接着,那影子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拖着大尾巴的松鼠,三两下飞快跳走了,像是《冰川时代》里抱着橡果不肯撒手的贼兮兮的scart,而后影子又变成栖落在肩头的鹦鹉、挺着肚子的马达加斯加企鹅、甩着长鼻子的大象和展翅翱翔的大雁……
  江承:“我小时候,晚上不肯睡觉,妈妈就摆手影哄我。”
  这童趣的光影世界让时婕破涕为笑,她嘴上嗔着:“你拿我当小孩儿哄?”身体却诚实,孩子气地伸手去撩拨鹦鹉的尾羽和大象的鼻子,又模仿起他的手势,谁知投到墙上成了四不像,他便帮她纠正。
  她很快就学会了几样,他变出公鸡,她就捏个小鸡仔跟随。他变出兔子,她派小乌龟追着人家啄尾巴。再后来,他们是给对方舔毛的猫咪,是兔子和最爱的胡萝卜,是交颈缠绵的天鹅……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手指纠缠到一起,在光影中构成了个意味不明的形状……
  手指打直绷紧,而后脱力般垂落。
  最终,其中一双手带着另一双,倚到墙上,它们手心相对,十指交扣,轻轻地彼此摩挲,像是一对缱绻依偎的鸟儿,为彼此梳理着羽毛。
  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中,房中的树影随风摇曳,窗帘的纱幔荡起,一浪又一浪,映出两道交叠的身影。
  38.你说……她不会其实……真死了吧?
  第二天早上,时婕睁开眼,就看到江承的脸。他们挨得那样近,近到他的长睫毛好像要扫到她皮肤上似的。他半面脸埋在枕头里,以高挺的鼻梁为分界,头发睡得支楞巴翘,完全不是平日里极具秩序感的模样。
  她借着晨光肆意端详他的睡颜,只觉得心里的快乐像泉水般满溢出来,她不由得想起当初隔着西天殡葬用品店的门玻璃看到他的样子,背脊笔直如松,总在雕那块木头小人,清冷疏离的模样。真神奇,当初不过见色起意,如今却成了真心实意的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患得患失。从色心到爱欲,她心里的化学反应,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溜进来,投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窄窄的一道浅金色,像是臂环,时婕悄悄伸手过去,让那道光也穿过她的手腕,仿佛一条光做的红线,让他们彼此相连。
  时婕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关了飞行模式,手机突然嗡嗡连震几下,好几条微信消息蹦出来,全是林桃发来的。时婕拔掉充电线,轻手轻脚地掀被下床,掩上卧室门,边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听林桃昨晚的语音消息。
  「我下午在茶水间冲咖啡,碰到人力部周姐在热饭,你知道我俩根本不熟嘛,只得没话找话聊几句,我顺嘴说起俞淑婉毕业典礼求婚门那个瓜,你猜周姐说啥!那姑娘不是请了个假然后一声不吭就没回来上班了嘛,当时周姐还给她入职时填的紧急联系人,就是她爸,打过电话。然后然后!周姐原话,我学给你听哈!」
  她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腔调,「我好声好气地问,淑婉不回来实习,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么?我好跟业务部门解释。这样走掉是没办法给开实习证明的哦。结果你猜她那个爹怎么说?他开口就冲我嚷嚷,说什么‘人死啦!什么证明都用不着了!别再打过来!’你说这什么家庭什么素质啊?说这话都不觉得晦气的!吼我就算了,用得着还诅咒自己女儿么?」
  「你说说,这年头什么奇葩都有,这当爹的跟闺女一样离大谱,不愧是一家子。」林桃总结道。
  最后一条是隔了好几分钟后发来的,「你说……她不会其实……真死了吧?」
  时婕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半边脑子还不时回味着昨夜的吻,林桃的话只是从俩耳朵中间路过,还没来得及进到脑子,就一阵烟儿似的飘远了。她想着想着,指腹不自觉地抚摸着嘴唇,脸颊也烧了起来,觉得口干舌燥,便起身去弄点水喝。
  江承大概有收集杯子的癖好,各类杯子摆了个三层架子,根据用途分门别类,喝茶的喝酒的喝水的,大小不一,错落有致。时婕的手指在波光粼粼的锤纹水晶杯和底部山峦起伏的观山杯中徘徊了两圈,选定了后者,她拿起杯子,正要去倒水,余光却扫到了杯架旁一个没关严的抽屉。
  透过那道缝隙,她看见了那张黑白照片,俞淑婉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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