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我俩本应站一边的。我以前总是想,要是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该多好?假如她想离婚,我举双手支持,我带着她过。难道还非得有个男人,才能叫‘家’么?可现实是,我俩每次见面,最后都搞得刀剑相向,恨不得就地把对方弄死似的。”
  “最亲的人,无法沟通。好可悲啊……好可悲啊……”
  时婕叹息似的重复了一遍,而后不再说话,轻轻把头倚在江承肩上。
  他身上的温度隔着被子传过来,让她有种想要抱上去的冲动。
  这些事她从没跟人讲过,全都捂在心里发霉,把她的心搞得乱七八糟。今天说出来,她陡然轻松了好多,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丝不知如何面对他的尴尬,索性闭了眼睛不去面对。
  于是,她想起了高中时的某一天。
  那时,她已经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放学回来,就看蔡秀芹脸色枯败,嘴角还破了一块,时海却没在家,她就明白准又是她爸做了什么被发现了,但她妈嘴角的伤很奇怪,因为他俩从不吵架,更不会动手。
  那时,她也已经摸清了规律,但凡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往上挨的,最好就是装作无事发生,往自己屋里一躲,埋头写作业,才不会被抓到错处,成了她爸的替死鬼。
  但那天很不赶巧,时婕的期中考试卷子需要家长签字,第二天老师要检查,更不巧的是,那次时婕没考好,成绩掉了十多名。她硬着头皮壮着胆儿,把卷子拿给蔡秀芹签字,也不记得是从哪句话开始,总之最后她俩还是吵起来了。
  那次她到底没憋住心里的委屈,在蔡秀芹对她挥起巴掌的时候,低吼了句,“冤有头债有主,谁招你的找谁去!惹不起我爸就来折磨我,您可真能耐!”
  然后她妈的巴掌顿在半空,脸色很精彩,像是恨透了她,又像是被戳破的不堪和羞臊,一时间面目都有些扭曲。
  仇人般的母女俩斗牛一样呼哧带喘地相互瞪着,这时,时婕听到时海打着电话进了家门,声音很大,门里听德一清二楚。
  “诶!老韩!哎呀,你可想起老哥儿我啦?咱哥俩多长时间没见了!”
  “出来遛遛弯儿啊?打麻将、钓鱼、泡澡、按脚,我啥都行,就看你好哪口儿啦!”
  “问你嫂子干啥?我还用她批准?老爷们儿的事儿,老娘们儿管得着么?”
  时海哈哈地笑,豪气干云似的。
  那一刻,时婕竟在蔡秀芹的眼里看到了泪光。
  至于她妈嘴角那块伤,后来时婕才知道,的确不是时海打的,是蔡秀芹跟到了小三儿家里抽人家嘴巴,被小三儿的哥哥打回来落下的。
  蔡秀芹对时海忍气吞声,对他外面的女人,同样无计可施。
  江承安静地躺了很久,听着时婕的呼吸声逐渐平稳绵长。他小心地转动脖子,以免压到她的头发。
  他看向窝在他肩头的时婕的脸,一缕发丝随着她的呼吸在脸颊上起起伏伏,他抬手把它拨开。手指犹豫了下,还是轻柔地虚停在她的眼角,用指腹揩去了泪痕。
  时婕微微颤动的睫毛落进视线,江承像被灼了下,无声无息地收回手和目光,托着她的头搁到枕上,起身合上窗帘。
  月光被隔绝,于是时婕莹白的面孔彻底隐入黑暗。
  他把门带上,转身离开了房间。
  19.如果有个朋友骗了你,你可以原谅么?
  501的“灾后重建”工作差不多完成了,只剩卫生间门口那圈被水泡了的地板,旧的撬掉了,新的还没买,一条条坑黑洞洞的碍眼,跟六七岁孩子一咧嘴露出的半口豁牙似的。
  时婕一直没等到陆妍弟弟主动联系,她当时也没料到这业主对自家房子居然如此不上心,所以只单方面留了自己的电话,现在只好问江承要了房东的号码。
  电话拨通,时婕刚说明来意,听筒里就传来“砰”的一声,接着是一连串的稀里哗啦,好像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在这混乱的声响里,对方连连道歉,说他最近实在太忙,没顾上地板的事,是想今天晚点联系的,没想到她就先打过来了。
  时婕本以为出了这种糟心事,陆妍的态度已属天花板了,没想到这位更是客气到了不合理的程度,几乎让时婕产生了错觉,以为他才是那个给人家添了麻烦的人。
  俩人在电话里相对道歉,场面一度僵持不下,时婕率先打破尴尬,说如果抽不开身的话,可以告诉她品牌和型号,她去把地板买回来就好。
  对方犹豫了半天,不胜纠结似的,最终约定了这周末一起去家居建材市场。
  挂电话前,时婕礼貌性地问他如何称呼。
  对方明显顿了下,然后说:“陆,我姓陆。”
  电话那边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这个感觉在时婕的脑子里一滑而过。
  江承得知时婕约了他房东逛建材市场,说自己刚好有空,要一起去。
  于是,周日,两人在建材城门口聊着天等,直到一个穿米白色工装羽绒服的高个男人拍了拍时婕的肩。
  “surprise!”他像只白熊一样张开双臂,见时婕满脸“你哪位啊”的表情,忙掀了帽子,又把遮住下半张脸的围巾扒拉下来,“老同学,不会把我忘了吧?真让人难过啊!”
  他做了个西子捧心似的夸张造型,熟悉的弯月般的黑眼睛,藏着笑意和半真半假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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