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皇帝诧异萧约竟会如此说,眯眼看他:“然后呢?然后你是不是又要说,法不外乎人情,朕手段残忍,如此折磨他们还不如直接判死来得痛快?”
萧约又是摇头:“法不外乎人情,首先考虑的应该是受害者之情,主持公道伸张正义,而非以情乱理轻易宽恕了行凶作恶者。”
皇帝更感疑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朕处置得都对?”
萧约微微一笑:“在陛下心里,我是什么人?优柔寡断是非不分?我有善心,但我也明是非。从法度来说,他们犯了杀人大罪应该受到惩处;从情感来说,我也是有孩子的人,若是有人这样对我的女儿,我恨不得用尽我所能想到的一切极刑来复仇。丧女之痛,痛如椎心,甚于椎心。我不敢说感同身受,所以我也不会对陛下的处置妄加评议,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陛下,说出来,比埋在心里会好受些。”
不知不觉走到一片梧桐树下,深秋萧瑟,皇帝坐在树下的石桌旁。黄芳正要给他膝头搭上薄毯,皇帝一个眼神,毯子铺到了另一只石凳上,萧约随后落座:“谢陛下。”
“不要张口陛下闭口称谢,若是臻儿还在,她一定不会同朕如此生分。这孩子其实脾气不好,和温柔娴淑一点不沾边,生着病谁能平心静气?可就算她再不好,她也是朕的孩子啊,只是个没成人的孩子啊!”卷曲的木叶轻飘飘地落在皇帝肩头,老人颓然地垮下了背脊。
“早在百年前,陈国先祖就已经设立奇技司,当时是为专门搜寻异世能人,为我大陈所用,但数十年都一无所获。直到朕即位,快要废弃此司时,同时出现了三位异世能人。”
“这三位能人,会调制各种药剂,能使枯木再生,能使贫瘠的土地变得肥沃,还能制出既能杀人于瞬息又能救人心疾的神药。朕拜了其中一位为师,他教了朕许多奇妙的方式。”
萧约想起刚回陈国时,皇帝给自己出的考题,显然皇帝在那方面是很有造诣的。
投毒的,是皇帝的师父吗?
“那时候,朕踌躇满志,想要开创一番盛世。即使是皇后难产亡故,也没有将朕彻底击垮,至少朕还有女儿。他们……他们说先前没能救回皇后深感痛惜,所以潜心苦研,制出了对症之药,能治愈公主,让臻儿不仅恢复健康,更有如朕一般的天纵之才,成为万世明君。”
皇帝说着突然一声苦笑,浊泪流下:“朕是什么明君,竟亲手接过毒药喂给自己的亲生女儿!臻儿,我的臻儿,她说不出话来,至死没跟朕叫过一声痛!朕眼睁睁看着她在朕怀里挣扎半日最终断了气!是她的父亲亲手害死了她!是朕!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皇帝手握成拳,大力地捶打自己心口,黄芳也已泪流满面,环抱住皇帝阻止他伤害自身,哀哀泣道:“陛下啊……”
萧约的心脏闷痛至极,也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拳头在狠狠捶打。
凶手竟然是以治病的名义投毒,欺骗了对他们深信不疑的皇帝——不,他们犯的不是欺君之罪,而是残忍地欺骗了一位可怜的父亲。
他们这样做的理由呢?
因为公主天生残疾,不适合作为继任君王,所以他们要“替天行道”吗?是吗?
黄芳像是会读心似的,看着眉头紧皱的萧约道:“那般乱臣贼子,仗着陛下的器重,暗中招兵买马,连龙袍都置办好了,就等着……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原来是这样。
萧约仰了仰头,长舒一口浊气。
薛照按着他的肩头,低声道:“人心莫测,善恶难明,古今都是一理。”
“我知道。”萧约反握了握他的手。
等皇帝哭过一阵慢慢平复了情绪,萧约用微哑的嗓音道:“陛下,我想让裴楚蓝给他们二人治病。”
皇帝神色陡然冷得吓人:“到底你还是吐露真实意图了!你就非得德泽万方,做全天下的圣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皇帝起身要走:“黄芳,把毯子收好!”
萧约却拉住皇帝,稳坐着不还毯子,他仰望皇帝:“治病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陛下。”
皇帝气笑了:“你当朕是老糊涂了?”
萧约站起身来,目光真诚:“陛下,他们做了错事、对不起您的事,但从来没有跟你真正地道过一声歉,做过一次发自内心的忏悔吧?他们应该向您承认,谋害臻臻公主,是他们不折不扣的罪孽,他们杀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所以应当受刑赎罪,而不是您滥用权力泄愤。错的是他们,不是您。让他们这么浑浑噩噩到死,其实太便宜他们了,他们得清醒地向公主赎罪,向您忏悔。这是您应得的,也是臻臻公主应得的。”
听罢萧约的话,皇帝睁着浑浊的眼睛,嘴唇微张,脸孔像是石塑般凝固,半晌他又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埋在萧约肩头呜呜地抽泣。
第175章 残忍
裴楚楚蓝也不敢保证多久能够治好萧约交给自己的两个病患。
同样是积年的心智失常,萧栎的病其实还好治一些,因为她是骤然受到强烈刺激惊吓过度以致机体出于自我保护锁闭了心智,只要解开心结,自然也就恢复如常。
但那两个人,他们的心结缠得太牢太紧了,那是十余年的寂寞无声纺成了线织成了网,勒住了他们的喉咙让他们说不出话,罩住了他们的耳朵让他们难明他人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