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既然不觉得我们吓人,那就再坐过来些。”萧约道,“王师傅也经常给我讲课,我们便算是同学了。今日交谈当作研讨就好,并不是考问,更不存在对错之分。你方才说草芥就风,一切顺应我的安排,但事关你们的生辰,我安排的未必是合你们心意的。过生辰不就是为了欢喜愉悦?无关德行,所以便无君子小人之分。生辰怎么过,你们自己决断,提前两天告诉我一声就是。”
  薛识和冯锡对视一眼,两人岁数相差挺大,认识也不久,但同样身在异国他乡,所以很容易就玩到一起,几乎算是彼此唯一亲近的玩伴了,却又不敢表现得太亲近——毕竟两人身为质子,代表的是两个国家,稍不留神就有被扣上串通、勾结罪名的风险。
  薛识想了想,大着胆子对萧约道:“殿下,我想和锡公子一起过生辰,我带他去城外爬树捉鱼——进京那日,我坐在马车上看见了郊外有个地方,景色好看极了。”
  萧约点头道:“只要安全,去野外散心玩乐也好。小锡公子是怎么想的?”
  冯锡抬头望着萧约,不敢回答,薛识对自由自在的渴望胜过了瞻前顾后,胳膊肘碰碰他,低声催促:“你说呀!”冯锡双手紧攥着衣裳,头上都出汗了,半晌才挤出一个“嗯”字。
  “那我就将弟弟交给你了,怎么带出去怎么带回来。注意爬树别摔,捉鱼别掉水里。”
  薛识欢快地点头:“殿下放心!我最会掏鸟窝网小鱼了!”
  萧约微笑着点头,心想这才有个孩子样。
  别看薛识块头很大,但身手还挺灵活的,先前他身上那些伤,未必全部归罪于卫国太后。他在宫中无人教养,除了上树摸鱼,还能有什么乐子可寻。
  “好了,言归正传。”萧约成全了两个孩子愉快童年,但作为长辈,该教导时还是要尽责,“对《论语》摘句的所感所悟,挨个说来——方才都是薛识主动,这回冯锡先来。”
  被点名的冯锡有一瞬间的紧张,但是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提了一口气两腮有点鼓,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稚嫩的童声开始小声道:“王师傅说,这句话的意思说,君子的德行像风,小人的品德像草,风会把草吹倒,所以君子的德行能够影响小人……”
  冯锡越说越大声,萧约边听边点头,才六七岁的孩子,能够如此流利地表述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萧约还想再激励一下:“这是师傅教的,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自己的想法?”冯锡眨了眨眼。
  萧约道:“师傅教得很对,但并不是全部。读书如观山,横看成岭侧成峰,每个人经历不同见解自然也会不同,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说了,今日只是同学研讨,没有对错之分。”
  冯锡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萧约,眼神不再像从前那般怯生生的,他思考了一阵然后说:“其实,我觉得,君子未必能让小人向善。”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意料,萧约没作声,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家院子里有棵树,前年被风吹倒,把围墙都砸坏了一堵。”冯锡说,“疾风过后,大树被连根拔起了,但是地上的小草都还好好的。”
  萧约明白他的意思了,心内感慨不已,如此年幼的孩童能够明察知理,前途不可限量。
  《道德经》中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1大风过境,高大的树木往往容易被连根拔起,但伏地的小草却会安然无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过坚易折这样的道理许多成人尚且不能看透,小小孩童竟然见识不凡。
  冯锡用了同样的例证,但他想说明的道理又有不同。
  “风力小,可以吹低草叶卷动树梢,但这阵风过后,一切就都恢复原样了。风力大,直接把树刮断了,但小草还是原样。所以,我觉得,如果把君子的德行比作风,小人的品德比作草,风再强劲不一定有处着力,君子不一定能改变小人。”
  冯锡说完这些话,小心地观察着萧约神色,直到萧约说了声“好”,他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抬手轻拍胸脯。
  “以德服人对于教化而言必不可少,但也不是唯一手段,所以才有国家和法度。”萧约摸摸冯锡脑袋,“小公子六岁就有如此见识,将来在我大陈做个司法的能臣可好?”
  冯锡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以吗?!成年之后,殿下不会把我遣送回国?”
  萧约笑道:“只要你考上进士,便是国家栋梁之材。就算梁国想抢,我大概也不会放手。”
  质子身份尴尬,回国之后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冯锡听闻有机会能够永远留在陈国,而且堂堂正正地考试、做官简直要欢呼雀跃起来。
  萧约将这孩子的欢喜都瞧在眼里,又让薛识作答,答案也很出色。
  “没想到今年年中又举行一次‘殿试’。”萧约笑着对薛照道。
  薛照原本对这两个所谓的亲戚没什么感觉,说不上厌恶,但也绝没有亲近。冯家的血脉,他是一点也不想沾,只当是陌路人罢了。
  此时因为萧约,心里倒是松动了几分,看着两个孩子不禁设想,萧约对待旁人尚且如此温和,教养他们自己的孩子又会是什么样子?
  “虽然是同学,殿下终究还是学长。”薛照道,“两位小公子今日答得都很不错。君子小人疾风劲草,各有道理,但有一条是一定的,那就是殿下英明仁德,是万民心之所向,你们也要忠于殿下赤诚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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