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张管事那双细小精亮的眼睛狠盯她半响,你、你、你也你不出后半句,自觉败下阵来,左右瞧上两眼,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走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天井下的实木看台被暴雨冲刷地宛如新漆,连木质纹路都清晰可见,实际上已经在暗暗腐烂发霉。垂下一层又一层的飘逸纱幔,此刻也承受不住暴雨的蹂躏,浸泡在积了水的看台下。苏达正瞧得出神,感叹突如其来的暴雨就好像把自己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的那帮山匪,她就像那暗自霉烂的木、那浸过雨的纱。
  刚想再抒情两句,就又被张管事那个扫把星打断,他背手阔步而来,好像丝毫未受刚刚影响,只是拿出斗鸡一般的姿态装腔作势的掩饰。身后还跟着上菜的伙计。他忿忿不平地交待苏达把酒菜送去三楼的梅字房,便让伙计把手中食案撂到她手臂上,酒壶加瓷杯的重量猛然放在她手上,手臂有稍微倾斜,险些没接稳。
  张管事见状更是露出讥笑,“可得拿好了,这酒可是咱们楼里的招牌,名为荔枝酒。轻抿一口就顶得上你一个月的月钱。”
  听完他的话,苏达条件反射的握紧手中食案。
  但心里直犯嘀咕,她一个只管在外送餐食的怎么会被要求给楼里贵人送餐。要知道他们几个闲汉可是楼里比伙计还不如的存在。而且楼里的光伙计就有二十多人,又不缺她这个。她侧眼多看张管事两眼,见他藏不住事的小眼睛里除楼里的奢华富贵还有一丝不怀好意。心中便多两番计较。
  楼外墨染一般,而楼内灯火通明。
  顺着天井观台一直西走经过一扇又一扇菱花和赭石卷帘,悬廊尽头处巨幅重山叠翠的古画前就是楼梯。
  苏达还是头一次踏足四楼,并非它有多神秘,而是它贵。贵到她一生经手的银两全加起来花在这,也只能是靠楼梯处的梅字房。她捧着装有食案一直往里走,走了大概有小半刻,才在最里侧停住脚。
  屈指轻叩。
  里面传出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请进。”
  苏达闻言推门而入,跨进门便注意到那一双干净得没一丝痕迹的白底银丝暗纹靴,犹如新的一般。
  第22章 身遇险境“贵人好好享用,我就不打……
  果然是最贵的房间,总归是有贵的道理。铺了满地的西域细绒毛毡,斜挎的腿旁露出螭龙纹炕桌一脚,桌上的香炉镂刻中冒着一道蜿蜒曲折缓缓向上的细烟。香炉后的梨花木矮几上白瓷瓶内插着几枝鲜嫩欲滴的白色木兰花,黝黑的枝杈上无叶生花,与房内的古朴淡雅十分契合。
  苏达不敢瞎打量,怕破了她不知晓的隐秘规矩。
  只垂着头手捧食案,等待贵人吩咐。
  “放上来吧。”
  听到声响,才终于松一口气,紧忙将食案上的酒壶和瓷杯小心搁置在炕桌中央。
  握着壶尾的手指将将离开那壶冰凉,手腕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攥住。带着凉意的指腹搭在她的经脉上,苏达眉头一紧,习惯性地五指握拳向上翻扭,想要挣脱开。
  那人这才笑着将手放开,嘴上虽说着抱歉,却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得罪了,苏娘子。”
  适才留下的好印象,一息间烟消云散。
  苏达不想在这多待,便学着别的伙计的样子说着老套的说辞。“贵人可还有吩咐?没有,我就先退下了。”
  “稍等,我今日是特地来见苏娘子的。”他拎起酒壶,壶身倾斜,一股荔枝果香混着倾倒出来酒水在房内肆意蔓延。
  苏达闻言目露疑惑,她识人本就有限,可以断定的是,眼前人从未见过。
  她既不识,那只会是……
  “和我阿耶有关?”
  “聪明!”男人单手执杯,将溢满果香的酒递到她面前。
  苏达没接,那人却不依不饶,瞥一眼瓷杯点头示意她接下。
  她只能继续想着措辞,试图搪塞过去,干巴巴地留下一句,“这酒太过贵重。”
  “我知苏御史为官清廉正直,却不想教出来的女儿也是这般。苏娘子不必客气,也不必有所顾虑,我来是真的有事相商。”将酒杯强塞至她手中,腾出空手向上翻转,亮出手心,做了个请的动作。
  苏达握着手中的瓷杯,有点骑虎难下。
  阿耶的事她从不掺和,此人都越过阿耶来找她了,说明此事,阿耶不同意。
  对面那人略带侵略目光正灼灼地望着她。
  福来楼向来客人至上,若她惹恼了贵人,怕是吃不了兜着走。现在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杯中果酒因为她的落身下座而溅出几滴,天青色的儒裙骤然洇出两滴深色。她只用手轻扫两下,便浑然不在意了。
  只是对面的视线多停留了几瞬。
  苏达抿上一口果酒,用手中动作遮挡对面的目光,“不知郎君有何事需要和我一个小娘子商量?”
  “婚事。”
  此话一出,苏达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有自己来找小娘子说亲的,人还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郎君亲自与我谈婚事,怕是不妥吧。”
  “是我失礼。”
  他将半盏瓷杯续填满酒,扬手抬杯一饮而尽。大袖晃动带风,案上青烟陡然变幻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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