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传来一阵喧闹人声,约莫是沈鸿他们回来了,其中还有女子婉转娇怯的声音,像是他们带来的美人迎了上去。
沈渊听那庖丁提起过,这些女子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被父母所卖成为了私伎,境遇比起流莺好不了多少。
那些士族子弟出门在外不想带家中姬妾,便会在路上买这样的女子消遣,归家时再将其转卖,惟有少数格外喜欢的会带回府中。
这些女子每到一处便极尽讨好之能,只为了能被主家带回府,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好过四处辗转。
说到底,她们也是一群可怜的苦命人。
那些金玉其外的世家子,享用她们时无所顾忌,事后却又想装出高洁出尘的模样,嫌弃她们脏了自家门楣,甚少有人愿意将外面的女子带回府。
沈渊忽然明白了,在长安时明明段曦宁救了那位南枝姑娘,为何还会心绪低迷。
天下命苦女子千万,即便是太平盛世,她们想安身立命也是极不易的,就算救得了一人,仍旧还有数不清的女子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身不由己,艰难求生。
段曦宁这样睥睨天下的君主尚存力有不逮之时,何况旁人呢?
他听着庭中的动静,忽然想,兄长是默许这些随行使臣如此,还是也参与其中?
似乎听闻,兄长与长嫂算不得琴瑟和鸣,好在还未曾闹出宠妾灭妻的事。
好一会儿,沈鸿进来时见他手中拿着一卷书,随口问:“阿渊在看什么?”
沈渊抬头,神色怔了一下,转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问:“《汉书·董仲舒传》兄长要看看吗?”
听得书名,沈鸿面色一僵很快又恢复一派温润:“怎想起看史书了?”
“闲来无事看看杂书打发时间罢了。”沈渊捕捉到了他那一瞬怪异的神色,便知他定然看过这书。
毕竟这书中最出名的一句乃是“《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而兄长如今定然是不愿听什么大一统的话。
原来说着古文经之外皆为杂书的兄长,其实也并不会只限于经学。
沈鸿听了,神色微松,浅笑道:“难得我们兄弟重逢,却囿于政事不得闲,都未能好好说说话,委屈你独自在这怀远驿中打发时间了。”
“无事。”沈渊轻轻摇摇头道,“我向来都是孤身一人。”
见他形单影只,未带侍人,沈鸿忽然提起:“这些日子怎么不见商陆跟着你?”
沈渊愣了愣,解释道:“我这几日不在,承明殿总要有人看顾,便留了他在宫中。”
“你独自在外,还是有个贴心人随身侍奉为好。”沈鸿关切道,“如今你也大了,该有个房里人好生伺候,叫你知事,不如……”
沈渊不傻,自然听出了他这是想给他塞个女人,立即严词拒绝:“不必,我不用人伺候。”
眼见沈鸿还想说什么,他略有不满地问:“兄长,出使大桓乃是朝政要务,为何还要带些女子,声色犬马,岂不遭人非议?”
“他们向来如此,无伤大雅,不必在意。”沈鸿并不将此当回事,“带着她们总归有些用处。”
沈渊听着先是一愣,极不认同,不由地皱眉反驳:“向来如此未必就天经地义,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酒色财气当引以为戒,不可纵溺。”
闻言,沈鸿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不由地重了几分:“阿渊,此次重逢,你对故国故人总有不满,可要做弃国弃家之人不成?”
未曾想到他会这般质问,沈渊面色缓和了几分,申明道:“我未有此意,兄长莫要误会!”
“不说这些了。”沈鸿语气缓和了些,“我们兄弟难得相见,莫为此般小事起口舌之争。”
沈渊本也不欲与他争吵,明白多说无益,便未再言语,只是因他方才的话有几分心绪不宁。
诸藩依次觐见之后,宫中紫宸殿会设国宴,款待各国使臣。
大桓的国宴向来盛大非凡,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黄钟大吕之声不绝于耳,山珍海味无所不包。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歌舞升平之中处处透露着上国的大气与雅致,令诸国使臣叹服。
开宴之时,高朋满座却井然有序,不失庄严。
群臣齐齐朝拜,山呼万岁,响彻大殿,比元日大朝会更为壮观。
沈渊既在怀远驿,又担心会出什么差池,干脆随沈鸿一同出席。
因梁国是此次朝贡诸国中唯一一个并非蛮族的小国,是以他们的席位离得上首不算很远。
他只要稍微一抬头就能看见端坐上首的她。
也只有在这样的场合,才能见她整整齐齐穿戴衮服旒冕的模样,极具君王威严,不似平常潇洒肆意的模样,好似天上神君般遥不可及。
十二串长长的旒珠垂下,几乎将她的面容完全遮住,看不清神情。
沈鸿见他出神,递给他一颗荔枝,低声询问:“看什么呢?”
意识到自己失神,沈渊赶紧收回视线,接过剥好的荔枝道了谢,佯装无事道:“难得来这样盛大的宫宴,一时新鲜罢了。”
听他如是说,沈鸿问:“你在大桓过得不好吗?”
“甚好。”沈渊当即道,“兄长莫忧。”
段曦宁察觉到沈渊的视线瞥过来时,抬眼便见到了一番兄弟友爱的场景,登时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