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他道:“没有人会永远做小孩子。”
  她听了,先是一愣, 随即一笑:“是啊。”
  那笑容很淡,像是专门扯出来的, 轻轻浅浅的, 却很容易牵动旁人思绪。
  沈渊好奇地问:“陛下的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小时候……”段曦宁出神,似乎是在回忆很久远的时候的事情, “我小时候偶尔会偷偷跟着贺兰辛他们出去玩儿。”
  “南市有家羊肉汤,味道极好,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跟它隔了一条街有个卖酒酿圆子的,清甜可口,正合我胃口。还有胡姬酒肆的葡萄酒,琳琅阁漂亮的衣服首饰……”
  “听虞升卿说,上元节,云京的灯会热闹极了,火树银花不夜天,我竟一次都没看见过。”
  她说起来还有几分遗憾。
  她从小要学的东西很多,几乎没什么功夫玩闹,因而对这些事记得格外清楚。
  说起来,她看似离经叛道,实则却是个极守规矩的皇帝,很能克制一己之私欲,从不为了自己开心私自出宫游玩,但凡出宫必然是有正事要做。
  她明白上有所好下必盛焉的道理,就连喜好也不会轻易表露。
  偌大的云京城,她住了二十几年,竟从没有痛痛快快地出去逛过。
  “我是父皇养大的。”她又道,“我父皇虽戎马半生,看起来十分粗犷,但据他自己说,他年轻时也是个俊美的翩翩少年郎。”
  “他声音浑厚又好听,会经常给我讲故事,会读兵书给我听,会哄我睡觉。”
  “他很喜欢夸我,小时候我不管做什么他都能想出夸我的话。”
  “就算我把他留了许久的美须髯拔了,他还能夸我力气大,是个武学奇才。”
  她说着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
  沈渊听得极认真,也跟着她勾起嘴角:“真好。”
  “你呢?”说完,段曦宁反问,“你小时候过得怎么样?你书读得好,先生一定很喜欢你吧?”
  “我……”沈渊扬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垂下,染上了几分落寞,“我书读得怎么样,约莫是没什么人在意的。”
  看着他失落的神情,她心底莫名流露出几分不忍,轻声道:“会有人在意的。”
  她声音很轻,像是拂过他心底的一片羽毛。
  沈渊望着她的眼睛,仿佛要陷进那一汪幽潭中。
  她打了个哈欠道:“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两人虽挨得近,但都是睡觉规矩的人,倒也井水不犯河水。
  段曦宁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中,身患重病时日无多的父皇和她出去跑马,二人两骑并立于山顶,远望蜀地。
  看着远方巍峨的剑门关,父皇不禁慨叹:“万古不破之险关,我是越不过去了。”
  “元元,以后你可要替爹爹实现夙愿啊!”
  有那么一刻,她知道,她的天要塌了,此后便会天翻地覆。
  可是一伸手,什么都抓不住,昏暗的营帐中,她看到了爹爹病逝,看到支撑她世界的那只手倏然垂下。
  从此以后,她必须自己顶天立地。
  瞬息间,梦境开始变换。
  那时她还小,父皇却已生了华发。
  她懵懂地被父皇抱在怀里,天真地问:“爹爹,别人家的小孩儿都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为什么咱们家就我一个孩子呢?”
  父皇眼中有着年幼的她看不懂的哀伤,嘴角扯了扯,怎么着都没能给自己宝贝女儿扯出个能看的笑容来。
  长长叹了口气,他脸上满是怀念和悲伤道:“爹爹本来也有很多孩子的,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要是他们还在的话,老大的孩子也该有我们囡囡大了。”
  她天真地问:“那这些哥哥姐姐都去哪儿了呢?”
  父皇通红的眼眶满是泪水,带着恨意道:“没了,都没了,都被齐隐帝那个王八蛋害死了!”
  忽然,画面又一转。一群官兵涌入一座巍峨的将军府,里里外外包围了全府上下。
  带头的人一声令下,府中便哀嚎四起,顷刻间血流成河,翻涌不止,血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啊!”段曦宁猛然惊醒,浑身冒着冷汗。
  听到喊声,沈渊忙凑过来问:“陛下,怎么了?”
  看到他,她舒了一口气:“没事。”
  见他用衣服兜了好些果子,看起来好像还洗过,便问:“这是哪儿来的?”
  “我去摘的。”沈渊询问,“不知能不能吃?”
  他不想一日三餐顿顿只吃肉,早起见她未醒,就去找了找有什么野果可充饥。
  再怎么不懂,他也知野果不能乱吃,有些是有毒的,便带回来给她瞧瞧。
  若是其中有能吃,正好做两人朝食。
  段曦宁坐了起来,扫了那些果子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佯装大惊失色:“你怎么能摘这种果子,这都是有剧毒的!”
  “啊?”沈渊脸色一白,伫立在原地整个人僵住,舍不得扔又不敢碰,不知该如何是好,“那,那该如何?”
  慌乱抬头,却见她拿起了一个果子,一口咬了下去,让他都来不及阻拦。
  “你……”他赶紧坐下来看她,却见她眉开眼笑,“骗你的!这果子可甜了!”
  听到没毒,他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倒也不是要完全地将阴平道走一遍,而是捡几个重要山岭确定一下大致方位,以保证他能画出准确的阴平道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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