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而后,他看到一支利箭指向了马背上的段曦宁,直冲命门。
  他想要喊她躲开,想要冲上前去拉开她,却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利箭没入她的后心。
  到最后,他只看到她回头,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不要!”这两个字鲠在他喉间,将他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时他还惊魂未定,不知今夕何夕。
  明月珠柔和的光渐渐抚平了他的惊悸,让他心安了许多,稍稍松了一口气。
  再回想方才的梦,却只有个模糊的印象,朦朦胧胧的,如雾里看花,再没有梦中那种身临其境之感了。
  天色虽早,他却再也难以入眠,起身拿起书卷想要看会儿书打发时间,却心烦意乱看不进去,在脑海中胡思乱想,想兄长的信,想段曦宁说过的话。
  兄长对他关怀有加,如兄如父,是他最亲的人,手足之情最是难以割舍。
  更何况,那是他的故国,无论如何他都在那里出生长大,受那里的百姓衣食供奉。
  他不能做弃国弃家之人。
  而段曦宁对他也很好,她让他见到了一个更精彩的世界,更洒脱的人生,让他单调无趣的人生鲜活起来,不再浑浑噩噩地虚度光阴。
  他亦不想让她失望。
  可他毕竟不是桓人,即使再怎么与大桓的人相处融洽,也终归是个外人,改变不了他是梁人的事实。
  然而在梁国,父王他们也是容不下他的。
  他原本也是打着离开梁宫四方游学的打算,除探望兄长、祭奠母亲以外再不回武康的。
  举目四顾,看着窗外皑皑的白雪,他又生出了不知何处是归途的茫然,只觉自己不过是水中浮萍。
  这种飘零之感,越是到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便越发强烈。
  年节是宫中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了,各处皆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喜庆吉利。
  热热闹闹地将新桃换旧符的宫人们,让人愈发清楚地知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要到一年之中最欢腾的时候了。
  空青与他熟稔之后,知道他是随和之人,央着他也写几幅对联张贴在殿门外,说是看着别致,也沾沾福气。
  沈渊本就闲着,自然应允,提笔将几幅对联一挥而就,交给他张贴起来。
  待他们都忙碌完,沈渊又给承明殿的人都发了一笔银子,让他们能好好过个年。
  每年除夕夜,段曦宁都会在宫中举行守岁宴,功勋贵戚、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封疆大吏、文人雅士,得征召者皆会出席。
  作为梁国质子,按礼制沈渊自然也得去。
  去岁他抱病未能到,今年倒是第一次出席如此盛大的宫宴。
  大桓的许多官员是第一次见他,不时有人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甚至女眷那边的席上也有年轻女子偷偷打量着他。
  他坐在宴席上有几分心不在焉,并未注意到各种意味不同的目光。
  宴上有傩戏、歌舞、杂耍,还时不时有烟花点缀夜空,庭燎更是照得殿前亮如白昼,添了红火热闹。
  趁着众人看热闹时,他的目光却偷偷朝上首瞟去。
  段曦宁身着宽大繁复的玄纁龙袍,头戴十二旒冠,端坐龙椅之上,旒珠垂下,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处处透露着帝王威严。
  她整个人高高在上,似乎离他极远,如同天上的尊神,遥不可及。
  好一会儿,察觉到她的视线似乎投了过来,沈渊赶紧垂眸,不敢再看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随着新年的钟声传来,众人起身纷纷向段曦宁行礼拜年,便可各自回家守岁,这宫宴便算结束了。
  沈渊打算回承明殿时,却被段景翊叫住,兴冲冲道:“沈七哥哥,我们去放爆竹玩儿吧?阿姐这儿有很多的爆竹的。”
  闻言,沈渊犹豫了一下,以前在武康时他可从没玩过这个,可他并不想自己孤零零地守岁,便跟着段景翊去了。
  每年逢年过节,段曦宁也特意让宫人多准备些烟花爆竹给段景翊玩儿,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段景翊早已命宫人将准备好的烟花爆竹都搬到了的空地上,迫不及待地点了一支烟花。
  那烟花霎时间便如流星一般蹿上天,星星点点划破夜空,炸成了一簇簇五颜六色绚丽多姿的花。又接连有这样的“花簇”在夜空中绽放,将原本漆黑的夜空映得五光十色。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沈渊在檐下看着,面上一直带着笑意,灿烂的烟花倒映在他的眸中,仿若星光。
  这时,段曦宁也从殿内走了出来。
  她嫌弃天子衮冕厚重,换了一身轻便的宫装,长发简单地挽起,轻省了不少。
  沈渊许久未见她如此装扮,一时竟看得出神,只觉先前如天神般遥不可及的人像是走下了云端,此刻离得他极近。
  回过神来时,就见她笑着给了他一个红封,逗他道:“给你的压岁钱,去年你病着,今年给你个大的。”
  听着她这又把他当小孩儿似的语气,这回他却没有恼,也没有反驳她。
  他知道压岁钱有“驱邪除祟,以期来年平安顺遂”之意,想着她也是好意,乖乖接过来,拱手道:“多谢陛下!”
  她却玩笑道:“大过年的就只有一句谢么,以你的文采,不得给朕洋洋洒洒来一大段贺新年的吉利话?”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