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众生齐齐歌颂神明之际，昭却无比迷茫。
  他熟悉这样的情形，那是公生明身为白月与梦之神时，陪他塑造化形，融入其他种族生活，耳边常常能听见的，就是对神明的赞美。
  昭曾单纯地认为，公生明需要的，就是万千的宠爱与诚信，可公生明偏偏又选择在岁月中逐渐隐身，当下也从未想过承认“救世主”的身份。
  为什么？
  如果他思考清楚了这个问题，是不是就能懂得“爱”到底是什么？
  奇怪，明明他就代表了公生明的人性，为何会被最简单的爱欲困扰。
  昭仰望高空，在生物目力不可及之处，看见了躺在艾黛蕾宽背上的公生明。
  公生明的双手枕在脑后，语气轻松柔和，仍安抚着他受苦受难的子民们，他的眼眸却紧紧闭着，淌下两行血泪。
  这个曾装病撒娇逃掉体能训练和游泳课、赌气吃醋“女神大人”无处不在、戏言“你不陪着我的话，世界毁灭就毁灭，无所谓”的男人，每次都在世界末日的第一线。
  他保护了家人、恋人、世界，却没把自我的生死置于考量。
  公生明的确变了，那个结果论者因过程而心软，认识到过去神性导向的结局太过残忍和无情。
  人类的他在为神明的祂赎罪，即便代价是自我的消亡，不过没关系，有昭在，昭即是他，他活着就好。
  昭终于读懂了公生明隐藏起来的心绪：公生明想为了“爱”而死。
  “哈。”
  公生明的直播里，没人捕捉到那声极轻极淡的笑。
  昭关掉直播器，闪身来到伊凡面前。
  “进展如何了？”昭看着面色苍白，神情恍惚的伊凡，直接问道。
  伊凡的手臂上血痕条条，是他为了更大限度维持神志的结果。
  “……是伊芙。”他攥着三片金鳞，黑焰包裹着他的手掌，“为什么我听见的会是伊芙的声音？”
  昭从伊凡的掌心抠出金鳞，垂眸抚过他的伤痕，轻声：“手足之爱。伊凡，你除了明，还很在意伊芙的。”
  翻卷的皮肉愈合，徒留干涸的血痂。
  接住精疲力竭的伊凡，昭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并不熟练地学着公生明那样，为伊凡唱起摇篮曲。
  到最后，真正自私的人是他，他只有公生明，他只要公生明平安就好。
  “你成功做到了。”昭摊开手，金鳞上镌刻着一个坐标，“我知道你能做到，爱情啊……真是伟大。”
  “light，”菲瑞·泰尔正在编织一顶花冠，“想和我聊聊吗？”
  昭抱着伊凡，在菲瑞·泰尔身旁坐下：“关于有些事情……我好像快懂了。”
  菲瑞·泰尔将花冠戴在昭的头上，说：“你在思考很危险的事情，light，明不会想见到你这样的。”
  “你也看出来了？”昭反问，“那梅尔应该也知道了。”
  菲瑞·泰尔想了想：“应该吧？但我们之中，只有你想去阻止……或者说，有能力替换。”
  指节蹭过伊凡冰凉的面颊，忽然说：“在我刚找回明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期盼他能立马真正的回来，我一直以为那是在为他着想——毕竟神明才能更好地解决灾难。”
  菲瑞·泰尔安静地听他倾诉着。
  “但我现在明白了，其实只是出于私心罢了，人类终有一死，唯有神明能永远地陪着我。”
  昭牵起唇角，勾出一个菲瑞·泰尔、伊凡都会喜欢的笑容：公生明的笑容。
  “明有家人了，有朋友了，也不缺我这一个爱慕者，自始至终，都是我在害怕失去他。”
  “伊凡说得没错，我在通过把自己……”昭皱了皱眉，他讨厌那个词，“把自己当成明的狗，用以不断确认我在明身边的地位。”
  月华遍地，落叶簌簌。
  菲瑞·泰尔成功对心不在焉的昭使用了精神潜行。
  不出意料，那间具现化的屋子里，全是公生明——海报、玩偶、影像……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但总有点伤心啊。”菲瑞·泰尔径直走向房间正中央那面模糊的镜子，哈气后抬手擦拭，照出的模样，是公生明。
  菲瑞·泰尔吸了口气：这代表对昭来说，世间一切，不过是公生明的替代品，他从未真正地爱过、在意过这个世界。
  “吓到你了吗？”昭同样出现在这片空间中。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伊凡能成功？”菲瑞·泰尔看向镜中的两个“公生明”，不解地问。
  昭的指腹触及镜中的自己，说：“我并不完整，菲瑞，明传输给我的，只有人性美好的部分，我没学会怀疑友人。”
  “但你不懂爱？”菲瑞·泰尔在公生明玩偶的拥抱中坐下，这种环境里，更适合做心理疏导。
  昭小声地说：“因为他也不懂爱，菲瑞，别怪他从前那样冷酷，他只经历过母亲的爱。”
  菲瑞·泰尔并不了解公生明的过往，他此刻恍然。
  “菲瑞，刚刚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替明去死？”昭把脑袋埋进一个玩偶的怀里，“我的确这么想过，甚至想象到了明为我的死哀痛的情形，我短暂地觉得很爽。”
  “那你为什么放弃了？”
  昭的声音闷闷的，他紧紧抱着玩偶：“因为我自私，我不愿意给伊凡可乘之机，我不愿意从明的身畔消失。明没有创造‘鬼魂’这一种族，我甚至没办法像鬼一样缠着他啊，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