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时候，有位医生负责为母亲治疗，他总蒙着白面纱，浑身素白衣裳，寡言少语，只让父亲聆听医嘱。
  他只意外见过一次医生的真容。
  在又一次诊疗结束后，父亲红着眼眶走出卧房，蹲下身子抱住他：“去和妈妈……道别，米尔迦。”
  道别。
  他没想到这么快。
  温柔强大的母亲，这么快、这么突然的就要离开他了吗。
  他不管不顾地推开父亲，冲进房间里。
  母亲面容苍白，总是被他仰望憧憬着挺直的腰背不得不微微弓着，在腰后垫着枕头，撑起她的上半身。
  “妈妈……”
  “米尔迦，别哭。”母亲放下手中织着的布偶，轻拍床边，“过来。”
  他最后一次依偎进母亲的怀中，感受着母亲的安抚，眼皮逐渐沉重，快要在这种不似正常的温馨中睡去。
  “这是我的儿子，米尔迦。”
  “light，答应我，你会待他如兄弟。”
  “你知道这句承诺意味着什么吗，伊温斯。”
  那是道非常动听的声音，如三月暖春，他勉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那张漂亮而清冷的脸是唯一清晰的记忆。
  少见的黑色眸子看着母亲，流露出淡淡的不舍与惋惜。
  可脸蛋却没有任何表情，淡漠地瞥了眼他，他沉沉睡去。
  再醒来，医生重新戴好面纱，与父亲商议母亲下葬的事宜。
  父亲疲惫而坚定地说：“我会接替她，继续你们未竟的事业，你可以相信伊温斯，也可以相信我。”
  “或许吧。”医生说，“我答应了伊温斯，会照顾米尔迦的，有需要可以找我。”
  “米尔迦，伊温斯留下了一句话给你——‘抱歉，不能亲手教你驭龙了，成为令我骄傲的龙骑士吧’。”
  从那以后，每年他生日时，医生都会来，送上一个布偶，他说是他母亲赶着缝制出的，一共十个，直到他十五岁成年。
  这些是各类费尔龙的布偶，是他怀念母亲的珍宝，这位神秘冷漠的医生，同样代表那段回忆。
  兄弟和胞弟。
  妈妈的请求和父亲的要求。
  他直觉到一些共同之处，但尚有谜团。他顺从父亲与自己的意识，珍重地起誓：“我将待他如我的胞弟，我的荣誉、生命、灵魂，皆将与他共享。”
  谜团在十岁时解开。
  他从清晨开始期待今年的布偶，却一直等到深夜，他坐在廊下发呆，白月照耀他身。
  “米尔迦。”
  熟悉的声音，他兴奋地四下寻找：“是你来了！”
  一道漆黑的人形在月光下出现，递给他憨态可掬的布偶：“今年来晚了，抱歉。”
  他接过布偶，微讶：“你这是……影子状态？”
  “嗯。”影子点了点头，“谢谢你愿意成为他的哥哥，你对他很好。”
  “他”的哥哥？所有细节串联起来，他恍然大悟：“你、妈妈、父亲的计划，是关于明的，对吗。”
  影子没否定他，如往常般抬手抱住他，像妈妈一样，拍着她的后背，说：“成为比伊温斯还优秀的龙骑士吧，虽然很难，到那时候，你就可以知道了。”
  他很喜欢明这个弟弟。聪明、乖巧、能干，平常看起来懒洋洋的，但打扫驯龙场、龙巢巡检这样的脏活累活，他没偷过懒。
  他想纯粹地对明好，可他总记得妈妈每次不带直播器，单独出门前，严肃的表情；父亲日益紧锁的眉头；影子医生的只言片语。
  都和明有关。
  尤其是明长大后，褪去儿时的稚嫩，五官长开，他认得那张脸，和医生一模一样。
  明是某个计划中的一环。
  他对不起明——无论他再怎么对明好，这也是遮掩不了的事实。
  “只能是多拉。”亚列一字一句，“只有多拉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米尔迦看着巨龙起飞，怔愣着：多拉是妈妈的龙，是驯龙场中最为强大的龙，在她死后，多拉不肯离开黄金鞭，却也不再有战斗的意志，做着海上搜救的任务。
  在父亲的预见中，他们三人究竟会被卷入什么事件，必须要有多拉保驾护航？
  当一切如父亲所说般进行，米尔迦蓦地认识到，自己早已是引导、安排明的人生中的一员。
  可明才十八岁。
  他茫然地看着与曼尔斯较真的明，衣着悠闲，完全没察觉这次简单的护送任务背后是什么。
  明似乎……好久没有轻松过了？
  明十五岁的初次正式直播，就与第一名的白月女神公会打上了交道。两天一夜才满脸倦色的回家，紧接着又去了星辰之子公会。
  随后，明的秘密行动越来越多，甚至不需要再带上苏文利，就能出门。
  明才十八岁。换在别家，正是青葱年纪，不必急着找工作，谈个恋爱、拉个小手、亲个小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偏偏……末日迫近，他无法用“忙过这阵，就闲了”这种不切实际的话，安慰自己的良心。
  现在，明用如此受伤低落的表情说“哥哥，别瞒着我，别说是为了我好，我想拥有‘选择’的权利”。
  他怎么好拒绝。
  “明……其实我也不清楚。”米尔迦苦涩地说，“父亲只是嘱咐我，要让多拉做好战斗准备，只有她才能保护我们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