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嘀————”
  尖锐得犹如一匹红鬃烈马受惊嘶鸣,乍起的车笛将心划出一道与天同堑的口子。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赵观棋抿了抿唇,噙着笑看过去。
  眼角还像今夜的月一样弯着,眼睛却只看到跨坐在摩托车上戴着头盔的韩冀。
  脑子里悬着的一切都轰然尘埃落定。
  周景池没有来。
  一切预设和腹稿统统作废,赵观棋死里逃生般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真的没有来。周景池不会看到他狼狈的伤口和凌乱的头发。他也不必为侧脸上难堪的淤青和一瘸一拐的腿羞愧。是自己撒谎在先,周景池不追究,是周景池大人大量。
  绷着的腿总算能松懈下来,赵观棋瘸着走向韩冀。
  “别怪我笑你。”韩冀掏出手机一顿哐哐拍,闪光灯在夜色里一闪再闪,“留存了,请我喝一顿酒删一张哈。”
  赵观棋不说话,也不遮挡,只等韩冀笑眯眯收起手机,才问:“我的头盔呢?”
  “不好意思,走得急,忘拿了。”韩冀丝毫没有愧疚,侧身拍了拍后座,“不到半小时,你好好抱着我腰,颠不死的。”
  赵观棋愣了一下,怀疑自己脑子打架打糊涂了。跨坐到后座又意识到不对劲:“回去哪儿有那么快,你别趁着晚上超速啊...不想再来一遭了。”
  “挨揍了话还那么多。”韩冀盖上风镜,一轰油门。
  没做好准备,赵观棋猛地后仰差点摔个四脚朝天。刚骂了一句傻叉韩冀已经开出二里地了。
  终于驶到终点,韩冀忍无可忍,摘下头盔怒道:“你特么话怎么这么多?!他妈的早知道头盔给你戴了,至少能捂着点你嘴。”
  头都被念得隐隐作痛,韩冀给了后座唐僧一肘子:“滚下去,没病自己走两步。”
  叽叽喳喳兀自沉醉的唐僧不明所以,被韩冀几下捅得从车上下来。环顾四周,一脸疑问:“干嘛?”
  韩冀低头看着手机,几张昏暗的图片在屏幕上一闪而过,赵观棋还没看清楚,便听见他指挥道:“这里进去,巷子第三个口左转,蓝色雨棚下有个电动车,看到了就是到地方了。”
  “哦对了。”韩冀想起什么似的,嘱咐他:“感应灯有点不灵敏,跺脚不管用的话可以扇自己巴掌。”
  说完,韩冀一脸解脱地盖上头盔,似笑非笑地拧响油门。赵观棋急匆匆伸手拽住他:“什么鬼,你要把我扔了?”
  赵观棋破口大骂:“你个狗东西,我他妈可是伤员!”
  “好的伤员。”风一般的韩冀掀开面镜,一把拍开赵观棋的手。面上笑容难掩:“今天的赔人家的钱记得转我支付宝哈。”
  震耳的油门声在寂静的街道突兀响起,撕裂着风声呼啸而去。赵观棋一只手还在空中,街道的路灯在韩冀转过第一个路口时倏然熄灭。
  突袭而来的黑暗,赵观棋失去最后几秒环视周围的机会。
  死韩冀,莫名其妙。
  艰难挪动几步,赵观棋在脑子里使劲回想,第几个口子来着,左转还是右转?脑子跟团浸了水的棉絮一样,连累着腿负累重重,走两步就身心俱疲。
  好在月池的月光尚可,他还不至于摔个狗吃屎。
  低头迎着月光走,散光的眼睛把坑坑洼洼的路看出重影来。他也只能再眨眨眼,摇摇头,继续走。
  在赵观棋重复眨眼、甩头、走路到第四遍时。对面有束光远远散过来,他下意识抬头,又被直愣愣的光晃得下意识抬肘遮挡。
  紧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水坑里溅起积水的声音,踩响松动地砖的声音。手电光随着声音胡乱挥动,划破天际又滑到赵观棋遮挡的手臂,最后在手臂外急促的呼吸声中彻底失去刺眼的威力。
  喘息的人就这样停在面前,赵观棋滞住。挡光用的肘关节像年久失修的机关,卡顿在那生生放不下手臂来。
  “赵观棋。”带着气喘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手臂被擒住,然后生硬地按下。手电垂在身侧,直直打在周遭的地面上,反上来的亮从侧面为两人打起一束诡异的分割光。
  照亮赵观棋挂彩的左脸,照亮周景池潮红的右脸。
  赵观棋还没来得及笑,那半张脸却先于他锁起一半的眉头。急速奔跑过的周景池微喘呼吸着,手电起伏颤动,连带着赵观棋心里失而复来的疑难杂症一齐战战兢兢。
  “怎么...”手电光投射到赵观棋肩膀,周景池沉入一片漆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怎么搞成这样?”
  喘气声已经平复很多,周景池语气里透出一丝责怪:“韩冀不是说没受什么伤吗?”
  “我...”光亮得让人无地自容,赵观棋推拒那盏只照亮自己的灯。忸怩地擦了擦左脸,却只擦掉一星半点粘在手上的零星血痂。
  “这过两天就好了。”赵观棋借着光看了看周围,在黑暗中掬起一捧笑来:“原来是你家,我都没认出来,我去找你都没走过这边……”
  “疼吗。”
  “什么?”忙着开脱的赵观棋没听清。
  “我问你疼不疼。”周景池说。
  “我觉得还行。”赵观棋没底气地去看周景池。
  他想问一句你生气了吗,又觉得不打自招。索性打住,愣在原地静观其变。
  脚步也没有动一下,赵观棋隐隐觉出不妙,没想到门口设想的质问场景会换到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街道来。他开始后悔,也许不该在电话里只说要韩冀来的,至少那样可以在派出所就一吐为快,化长痛为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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