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云绥倏然安静下来。
“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迟阙笑了一声,像安抚又像发泄,“我疼晕过好几次,疼到最后我已经分不清我睡了多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因为没有人来跟我说话,所以有好几天我的时间感知都是错乱的,只能凭借护士来换药的次数来判断早晚。”
“我也很怕死啊。”他轻飘飘地感叹着,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极端的时候,我甚至会恨我爷爷把股份留给我。”
“我早就想过很多次妥协了。”他微微笑了一下,很轻,但云绥看到了。
“但每次我想答应的时候,又会因为倒霉而不甘心。”他冷笑一声,扯着身下的床单拽出好几条褶皱,“我都这么倒霉了,就遇不到一件幸运的事吗?”
云绥鼻尖一酸,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
由于太久没和人沟通,一向话不多的迟阙罕见地絮絮叨叨:“我没爹没妈还死了爷爷,自己的财产拿不到,刚谈了恋爱就要进黄泉,我倒霉了十八年,连一个配型源都得不到吗?老天有点太不公平了吧。”
云绥破涕为笑。
大概人在极端压抑的时候笑点就会变得特别低,地狱笑话都能拿来苦中作乐。
“为什么生病的不能是迟为勉呢?”云绥皱着脸,表情严肃认真,“他死了,这个世界就清净多了,支持让迟为勉替迟阙承担白血病。”
迟阙乐出声:“支持让迟为勉替迟阙承担白血病。”
两人人机似的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就像在转移诅咒一样。
“你想好什么时候答应了吗?”笑够了,云绥手撑在玻璃上,像是拼尽全力缩短距离。
迟阙叹了口气,却带出一串咳嗽,尽量清楚地说:“也许,今晚吧。”
“我真的累了。”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一边苦笑,“我不想疼了。”
他说完,手里的听筒便缓缓滑了下去。
云绥看到他支起一条腿,将脸埋在臂弯里,把身体紧紧团成一个球。
私立医院的各项设备都很灵敏,但再灵敏的听筒也无法完全接受一声低喃。
云绥努力贴着耳朵,却只听见两个字。
爷爷。
他抬起手,紧紧捏着胸前的衣料,强忍着眼眶的酸热说:“我陪你等吧。”
“对,我今晚就在这,等到十二点。”他自言自语着,丝毫不管病房里的人是不是能听到,“如果今晚十二点以前奇迹没有发生,那我就陪你签字。”
反正你总会需要我。
你也只能需要我。
他抬起头,只见病房里的人已经重新挂起了电话。
云绥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迟阙脸上是全然的惊讶和从未出现过的安心。
“好。”他说。
得知云绥决定留在这里一整夜,林薇罕见地没有任何置喙。
她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拍了拍云绥的大衣说:“晚上自己多注意情况,有需要就打电话。”
拍衣服的力气很重,云绥估计林女士在生气。
不过没关系。
他笑起来,发自内心地释然,缓慢又郑重地点头。
身上的棕色大衣价值五万块,但云绥毫不忌讳地就地坐下,侧靠着特护病房的玻璃。
迟阙原本是陪着他一起在玻璃边的。
通话时间只有一个小时,结束后两人就隔着玻璃靠唇语以及比划交流,居然也还这么手舞足蹈,连说带猜地聊了好一阵。直到护士提醒迟阙回到床上才停止。
被强制断连后,云绥只能靠目光和病床上的人交流。
但心电联系持续了没一会儿,迟阙就闭上眼睛,眉头也皱起来。
云绥看到被子从舒展的长方块逐渐聚集,抱出里面的人形。
那其实不叫一个人形,用球来形容更合适。
他疼得蜷缩起来了。
这是云绥第一次直面迟阙发病。
他的脑袋不知不觉就缩回了被子里,只留下一个发旋无助地暴露在空气里。
云绥不受控制地想象着那种疼痛。
他一直盯着迟阙,希望能看到他有一点点舒展的迹象。
然而没有。
即便他几乎不敢眨眼的盯了半宿,仍然没能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好转。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脖子都僵硬的时候,云绥才后知后觉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他僵硬地扭头,头顶的电子表已经跳到了23:22。
还有三十八分钟就是明天了。
还有三十八分钟他们就要向不会到来的奇迹低头了。
一瞬间,云绥坐立难安。
这一层没有可供休息的房间,云绥只好拿着手机在走廊里到处乱转。
极端焦虑时短视频二倍速都嫌慢,音符软件一个接一个划过视频,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煎熬了有一世纪那么长,时钟跳到了23:52。
云绥呼吸一滞,几乎不敢再看表。
狂跳的心脏像是要蹦出胸腔,鼓点密集的让人想吐。
云绥一步一挪地回到玻璃前,惊奇的发现迟阙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见他回来还指了指他的左手。
云绥会意,解锁屏幕却哽了一下。
已经23:58了。
迟阙垂了垂眸,又很快抬起头,释然的笑笑,像是意料之中。
云绥突然定下心来。
妥协了又能怎么样?手里留了百分之八的股份,难道能饿死这个大少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