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秦嘉守问:“你们没去劳动监察局投诉他们?”
  老人家说:“怎么没去,当时就打电话了。但是按照流程要先调解,调解不成再仲裁,就那50块钱,我还要搭进去来回路费,还要耽误好几天,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我说:“他们知道维权成本高,所以才敢克扣这些小钱吧。每个人每天50块,一个月下§§来也有不少钱。”
  老人家叹气:“唉,我要是再后生十年,贴钱也要把这个事争清楚,不为别的,就为争一个说法。现在……争不动咯,老了老了。”
  他沧桑的脸上满是对生活的妥协与无奈,看了叫人生出些许同情。他的年纪应该比我小很多,我比他幸运的地方是,衰老暂时没有找上我,让我被生活爆锤时,尚有反抗的精力;比他不幸的是,比起按部就班的普通人,我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老去,也许永远不会,也许下个月就要添置拐杖和轮椅。
  阎王忘记在生死簿上勾我的名字,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一时兴起查漏补缺一下。
  秦嘉守似乎也生出了恻隐之心,说:“那……您跟我们一起吧。”
  既然组了队,那就要分配角色。秦嘉守和程舒悦可以扮老爷子的孙辈,他们年纪本来就适合。至于我……我看了看身上职业化的黑西装,干脆本色出演。
  我问老爷子:“您贵姓?”
  “免贵姓杨,木易杨。”他说,“你们叫我老杨就行了。”
  “好的,杨老。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您的私人保镖了。”我说。
  老杨vs杨老,称呼掉个个儿,身份一下就不一样了。他瘦高瘦高的,全身上下收拾得清清爽爽,戴个镜片很厚的玳瑁眼镜,本来就很有书卷气,像是大学里的退休老教授。
  这声“杨老”,叫出来倒也不显得违和。
  老杨有点不好意思,擦了擦鼻翼上的汗:“哎呀这个,这个……我一辈子都想老了能被人尊一声‘杨老’,没想到是在这个地方了了心愿。”
  我笑了:“您要是喜欢听,我可以多叫几声,反正不费多少口水。杨老,您把水和包给我,我替您拿着。”
  老杨赶紧说:“不用不用。”
  “给我吧,既然演戏就要演足。包里有贵重物品?”
  “那倒没有……”
  老杨推辞了一番,但是终究没有坚持。把东西递给我的时候,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你这孩子,刚才我就觉得很面善,一直想不起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惊,不由仔细端详老杨的脸……脸上都是褶子,连眉毛都变白了,要真是我多年前的故交,苍老成这样我也认不出来了。
  真不记得我在哪里见过他。
  我尴尬了,仿佛八百度近视眼没戴眼镜,迎面碰上一个跟我打招呼的人形物体。
  秦嘉守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用看出殡不嫌殡大的语气,对我说:“你好好想想,说不定真是熟人。比如老街坊?老同事?老同学?”
  程舒悦好奇地问:“伍姐姐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是同学?”
  我忍不住瞪了秦嘉守一眼,让他不要给我添乱了。
  秦嘉守语塞地顿了一下,说:“可以是一起上过垃圾分类培训班的嘛。”
  程舒悦一如既往地好糊弄:“是哦,也有这个可能。”
  我试图获得更多的线索:“杨老,您的全名是什么?”
  “杨建华,建设的建,中华的华。”
  他那一代人,“建军”、“建华”、“强国”的名字烂大街,杨又是大姓。我虽然觉得有点耳熟,但是也不能证明什么。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老杨问。
  “伍玖。”
  “没听过……”老杨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噢,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熟人,就在嘴边上了,像谁呢……”
  他苦苦思索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了:“对了,你长得很像我爱人!”
  这句话石破天惊,让我不由得对老杨刮目相看起来。老杨啊老杨,看你慈眉善目的是个正经老头,没想到招蜂引蝶的心还没老呢。
  我说:“杨老,现在不时兴用这种搭讪借口了,换一个。”
  老杨急了:“就是跟我爱人年轻的时候很像的嘛,一个印版里刻出来的!”他怕我不信,把自己的包要过去东翻西找,“我钱包里有她照片的,不信你看看。”
  照片放在钱包夹层里面,藏得很深,老杨费劲掏了几次都没有掏出来。
  我说:“算啦,杨老,我信你。”
  老杨倔脾气上来了:“不行,我非得让你们看看。”
  秦嘉守在边上观察了一下钱包夹层的结构,说:“我来帮您。”
  他用食指捻着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把它拖了出来,然后举在眼前。他站在我对面,我只能看到照片背面。从背面发黄的纸质来看,那应该是一张年头不少的老照片。
  一会儿看看照片,一会儿看看我的脸,比对了半天,秦嘉守得出了结论:“真的挺像的。”
  程舒悦说:“我看看,我看看。”她凑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感叹说,“真的好像啊!”
  我冷汗都下来了,生怕照片里的人就是我,怕眼前这个老头是我几十年前欠下的孽债。万一我跟他之前真有过什么,万一他认出了我,当场开始控诉我负心薄幸,我是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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