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也很好奇,“沦落”、“不得翻身”等词总是让我联想到万恶的旧社会逼良为娼,现如今只要脸皮够厚,征信上欠着几千万,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程舒悦说:“他跟我说……他公司里的基层员工,学历都不低,错过了黄金时代,还不是买不起房子,抢着要住公司的集体宿舍?听说半夜起床还要排队上洗手间,晾出去的内衣和别人的袜子挨在一起。”她害怕得连连摇头,“我不要这样。”
  什么,这就算底层了?正在住宿舍的我感觉有被冒犯到。
  秦嘉守笑了:“这算什么底层,刚毕业的时候多吃点苦也是正常的,以后就能改善了。”
  “你不要骗我,我爸说,有些人在集体宿舍从20多岁住到40多岁,二三十岁的时候买不起,后来房价涨得比工资快,他们更买不起了。”程舒悦说,“我爸还说,那些40多岁的人没有市场竞争力了,要给他们降薪,反正这个年纪,他们也不敢辞职了。”
  秦嘉守要说什么来反驳,程舒悦却没有给他机会:“他告诉我,这个方案就是你妈妈的意思,她还给各分公司下达了降薪指标,是不是?”
  程舒悦睫毛上挂着泪,征询地望着他,他却沉默了。
  “我爸出身于四五线小镇普通家庭,刚进秦氏集团的时候只是一个底薪1500块的销售。他最爱跟公司新进的员工讲他的发家史,如何地努力地跻身到亚洲区销售总监的位置,暗示他们只要拼命工作,谁都可以获得像他一般的地位和财富。但他告诫我千万别信,谁要是信了,那就是傻。行业的红利期已经过去,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现在刚入职的这批年轻人,能领着普通的薪水安安稳稳地捱到退休,已经算是人生赢家。”程舒悦说,“他给我算了一笔账,公司普通员工平均薪酬每个月15k,要不吃不喝工作五万年,才能达到他现在的身家水平。”
  好家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得从原始社会开始存钱了。秦氏集团员工的工资还算高的,社会平均薪资也就七八千,普通人那还不得存上个十万年?
  如果再算上吃喝拉撒的正常支出,恐怕还没学会直立行走的时候,就要学会攒钱了。
  秦嘉守思忖了一会儿,说:“你父亲说得有些道理,但白手起家也不是完全没有翻身的机会。再说,我们也算不得从零开始,身体素质、教育程度和人际关系已经超越了普通人一大截,不管乐不乐意接受,我们都得承认这些是很大的优势。”
  “有优势吗?我在我们班的女生里面毫不起眼。”程舒悦抚着脸,疑惑地问,“我总觉得我的长得太土气,只受中老年叔叔阿姨们的喜爱。我妹妹那样的,偏向于混血儿的长相,才是最流行的。”
  我这个上古阿姨听到她这样过分自谦的话,就忍不住了:“哪土了?审美都是轮回的,这叫复古!长这样都‘毫不起眼’,那我们普通人只能叫妨碍市容了。”
  秦嘉守倒是能理解她,说:“你从小到大,读的都是私立学校,周围同学和朋友非富即贵,和这些人尖比起来不出挑也是正常的。所以你要听我的,上大学以后多接触接触普通人的生活,张眼看看这个社会,不要困在玻璃花房里。”
  程舒悦说:“可是……我爸爸能保证我一辈子不受风吹雨打,我为什么要走出这个玻璃房子?”
  他抬眼反问道:“你就甘心一辈子被你爸爸摆布?”
  程舒悦有一种天真的固执:“我爸不会害我的。他替我安排的道路,都是为了我好。”
  可怜的女孩,她大概是不知道那天开电话视频会议的时候,程函像拉皮条一样向李韵母子推销自己两个女儿的嘴脸。
  我看向秦嘉守,他欲言又止,最后隐忍地没说出口。
  这对一个全身心信任父亲的女儿来说,太残忍了。
  秦嘉守只想找个名义上的女友,程舒悦却是认真奔着相亲来的。
  第一次约会谈到这个地步,差不多也是崩了。
  我私心觉得很遗憾,因为如果他们这次谈妥了,我的加班费和外快就稳了。没谈妥,李韵还要给秦嘉守另行安排人选,那就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我们默默地吃完了早饭,把餐盘送到回收处。程舒悦手忙脚乱地把餐具、碗碟和餐盘分开放到传送带上,显然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三个人走到食堂出口处,秦嘉守问她:“我送你回去?”
  “那我去取车,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说。
  “等一等。”程舒悦落在我们身后一步,开口喊住我。
  我回头看着她,她用力地攥着包包的带子,咬着唇不说话。
  “程小姐,有什么吩咐吗?”我问。
  她犹豫半晌,问秦嘉守:“你刚才说……和你做名义上的情侣,出来约会各玩各的,那你本来是打算去哪儿玩呢?”
  秦嘉守说:“随便找个地方消磨时间,到晚上回家交差。”
  程舒悦声如蚊蚋:“可不可以带我一起,我保证不打扰你。”她慢慢涨红了脸,不知道是因为羞愤还是耻辱,“就算你去找别的女孩子约会,我也可以帮你掩护。”
  秦嘉守愣了一会儿,说:“你这是干什么?不要在我身上做无谓的努力了。”
  “爸爸总是说我什么事情都干不好……”程舒悦站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门口,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了,他一定骂我没用,替我搭好了梯|子,还抓不住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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