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苏彘从王四袖里摸出一对杯子,又从他怀里一对碗。
  碗具杯筷皆是骨制,乳白如玉,用金丝镶嵌,在烛火下,晕出柔和朦胧的光泽。
  “这绝对是象牙做的!”王四眼睛发光,“瞧上面的金子,卖掉能赚大钱,到时候我们平分怎么样?”
  苏彘气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我就说你怎么一脸心虚的模样呢?还有什么藏着的吧,全拿出来,交给逢雪看看。”
  王四撇嘴,“裤衩子都被你搜了,还有啥能藏的地方?”他从地上爬起来,嘟囔道:“迟家都那么有钱的,不缺这几个象牙杯,干嘛这么老实交上去啊。”
  小翠咬着唇,气得浑身发颤,翘起手指指着王四的脑门,“你你你——”
  其他人跟着起哄,要把王四收押进监狱,治他一个偷鸡摸狗罪。
  嬉闹之际,木门忽地打开,逢雪从其中走了出来。
  瞬间鸦雀无声。
  她一步一个血脚印,腰间配着的长剑微微晃动,玉白面孔毫无表情,像一尊精致的玉偶。
  昔日玩伴,两小无猜,在少年们的心中,从青溟山归来的少女,依旧是过去那个带着他们皮天皮地,招猫惹狗的女孩。
  然而此刻之间,他们之间却仿佛出现一条无形的鸿沟。
  少女佩剑信步走来,血腥气在清凉夜风中漫开,在她身后,是片粘稠得几乎滴水的黑暗。
  其他人不由心中瑟瑟。
  苏彘拿起那几个杯碗,说道:“杠把子,你看,方才搜他家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逢雪瞥了眼,微蹙起眉,“给我吧。”
  王四小声道:“这是大家一起找出来的,卖了后好歹给我们分些钱。”
  逢雪看他,“你以为这是什么?”
  “象牙碗啊!我听说书先生说起过,那些富贵人家用的碗筷都是象牙做的,上面还有黄金装饰,一个碗可以卖百两银子呢!”
  逢雪“哦”了声,把碗丢给他,“你喜欢你就拿着呗。”
  王四兴高采烈地接过骨碗,喜笑颜开,“还是咱杠把子慷慨,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像苏阿猪,刚才还要揍我一顿呢!”
  苏彘在旁边气得直瞪眼。
  逢雪边往前走,边说:“只要你不怕冤魂索命。”
  “冤魂索命?”王四茫然地望着她,“什么意思?我又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会有冤魂找我索命?”
  逢雪回头,嘴角衔起抹冷笑,“你手里拿着人家的头盖骨,不找你索命,找谁索命?”
  “头盖骨?”
  王四愣了片刻,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骨碗,忽然惨叫一声,把骨碗丢到空中,对着四周拱手求饶,“大爷,不知道哪位大爷,饶了我吧,不是我杀的你啊。”
  苏彘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帮骨头埋了,没事多去拜拜吧。”他看向逢雪,问:“阿雪,张老全他……”
  本想问他无事吗?但想想听见的惨叫声,怎么听也不是无事的模样。
  于是苏彘摸摸嘴角,问:“他还能收监吗?”
  逢雪认真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行,就是碎得有些厉害,拿起来颇费劲。”
  苏彘心惊胆战,再问:“碎得厉害,是什么意思?”
  少女只笑不语,微抬起下巴,意思显而易见——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想知道,自己亲自去看看不就行?
  苏彘素来胆大,此刻望着那道矮矮门槛,竟不敢上前。
  这样用邪法害人的凶徒,留在雁回城毕竟是隐患,然而,按照大殷律,杀人者应押入大牢,审讯后,由县官来定刑罚,所涉罪行属何级,律条中便有相应的刑罚对应。
  刺字、发配、羁押、死刑……若是死刑,则要慎重再慎重,把犯案之人的罪行写成折子往上呈,上达天听,等京城批下,方可执行。
  因此,就算是罪恶深重的杀人犯,若是关入狱里,从审讯到问斩,至少有半年的时间。
  然而张老全会邪法,若是半年间,他自己逃了出去呢?若是在此期间,他又害人性命了呢?
  苏彘想来想去,拍了拍脑袋,苦笑一声,多想无益,庸人自扰之而已。
  他跟上逢雪,问道:“杠把子,你的剑怎么这么快?”
  逢雪:“练多了便快了。”
  “那,你杀人时,”他顿了顿,谨慎问道:“就不会犹豫一下吗?刽子手砍头也要先喝口酒壮胆呢。”
  逢雪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杀多了就不犹豫了。”
  闻言的少年打了个寒战。
  逢雪逼问苏老全半晌,从他口中问出了一些东西。
  苏老全年轻时,在野外打猎时,遇见一位扑倒在雪地里的老者。
  沧州野外,时常见到冻死之人,他也不害怕,想从老头身上摸些东西,未曾想老者并未死去,突然睁开了双眼。
  老者以为他是打算救自己,便抓住他的袖子,要传授他长生成仙之法。
  便是这杀人代劫的邪法。
  后来他拜老者为师,学习邪术,初期心性浮躁不定,时常想用邪法去牟利报复。
  被师父教训数次后,也老实下来,开始专心修习成仙之术。
  至于为何要杀那三个人,他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那遭受牲刑的屠夫,是打猎的一把好手,杀的飞禽走兽、鸡鸭猪狗不计其数;
  受水刑的酒鬼,生时碌碌,毫无建树,每日虚度光阴,活着也是浪费世间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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