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后来人们便把石头围起,建寺供奉,传言巨石有灵,知晓世间事,能保佑人万事顺遂,梦想成真。
  毕竟是传说而已。
  太守大人读了万卷书,知道这些只是飘渺无际的传说,若是石头真有灵,那些来上香的香客缘何愁容满面呢?
  石上字帖龙飞凤舞,字字透骨,笔力千钧。
  太守临栏而立,观摩书法,感慨古今,忽然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和尚盘坐在巨石旁,双手合起,低念佛经。
  老和尚不修边幅,满面风霜,灰袍打几个补丁,灰白的长须垂至胸口。
  太守驻足看了片刻,觉得他眼生,便问:“大师,这儿寂寂无人,你在同谁讲经?”
  老和尚睁开双目,轻念一句“阿弥陀佛,”说道:“老僧在与这位石施主讲经。”
  “石施主?”太守扭头望向四周,目光落在巨石上,笑着说:“和尚,你怎么同石头讲经?我虽不修佛法,却也知道山川河流,石头草木,俱是无情众生,既无情便无佛性,你同它讲经,它听得懂吗?”
  只怕这是个半吊子和尚。
  老和尚嘴角微微上扬,笑道:“无情众生、有情众生,皆是众生,众生平等,在老僧眼中并无不同。”
  太守摇头,“你这和尚,只怕连经书都没读熟。《坛经》中便有说,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你说众生平等,难道众生在你眼里,都是石头吗?”
  老和尚颔首,“众生是石头,施主也是一块顽石。”
  太守面上平添几分怒意,拂袖冷哼一声,想他坐拥一城,人人敬重,却和一块石头平起平坐。石头便石头,还偏偏是块顽石。
  “老和尚,”念及和尚是方外之人,他收敛起脾气,问:“你说我是一块顽石,那你说说,顽在何处?你可得仔细想一想,若是答不好,你便是妖言惑众的邪僧了。”
  老和尚面色平静,“妖鬼在卧榻之侧尚不自知,施主比顽石还不如呢。”
  “胡说八道!”太守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本官枕边人是妖孽吗?敢这样冒犯本官,我看你是想坐大牢了吧!”
  老和尚笑笑,“既然大人不信,为何不试一试?”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放在旁边,说道:“泰山之石,集天地灵气,沐日月灵光,最是能辟邪安宅。这块泰山石敢当,大人不妨带在身上。”
  太守瞥了眼地上平平无奇的黑色石块,冷声道:“随便给我块石头,我便会信你?”他拂袖便走,想自己娇妻美妾,哪一个不是美若天仙,怎么可能是妖怪呢?
  但没走几步,他悄悄回头。
  老和尚闭目,继续轻声同石头讲经,地上石块安静躺着。
  试一试……也无妨罢?
  太守揣着石头,坐在马车上,忍不住抬起眼帘,望向夫人。
  卧榻之侧的妖鬼,会是夫人吗?
  夫人出身高贵,他能坐上如今的位子,多少托了老丈人的关系。
  太守对此心知肚明,但心中疑虑便如野火,风吹又生。他装作不在意拿出石头,在手中把玩,说道:“芝言,我方才在后山转时,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和尚。”
  王芝言抬眸而笑,“哦?”
  李太守道:“他在给石头讲经,岂不古怪?石头是无情众生,如何听得懂经呢?”
  夫人却垂眸想了片刻,露出微笑,“相公有所不知,释门却曾有一位法师,入虎丘山中,聚石为徒,为石说法,说到关键处,顽石纷纷点头,当时人说,生公说法,顽石点头,便是此理。”
  李太守面上闪过一丝窘迫,他自诩博学之士,从来自负才高,却总被夫人驳倒,难免心中生起丝不悦。
  一介妇人,如此博学,不会是妖怪吧?
  片刻后,肥面上又重新挤上笑意,说:“夫人果然博学多识,那老和尚还给我一块石头,可我实在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
  夫人便自然接过他手中黑石,仔细打量起来。
  她低头打量时,李太守也在斜眼偷觑。
  见夫人举止一如往常,太守把心放回肚中,不禁又惴惴想,若不是夫人,卧榻之侧的妖鬼,究竟是谁呢?
  入夜。
  太守府中石灯朦胧,风摇影动。
  太守大人难得没有早早入睡,而是在宅院踱步,手握泰山石,难以入眠。趁着晚膳时,他将石头搭在桌上,观察过几位侍妾,没有看出端倪。
  难道妖鬼另有其人?
  “想必是那妖僧信口胡诌,故意吓人。”他走了数步,想出一个主意,以“灵石高僧所赠,颇有灵光”为由头,让府里所有人聚在一起,摸一摸石头,沾沾石头灵性。
  府中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翘首以待,好奇望着托盘之中的黑石。
  有心思活络者便高声称赞太守仁慈大义,把大人夸了又夸。
  人人次第摸过“石敢当”,期盼沾染灵性,摸完便抚手摸脸,想看看自己脑袋是否灵光一些。
  但直至最后一人摸完黑石,也无事发生。
  太守总算放下一颗心,想到居然为老和尚一句胡诌之语,折腾到半夜,不由心中恼怒。
  明天必要把这妖僧抓进牢里,免得他再鬼话连篇,让夫人知道,他可没看走眼,和石头讲经的,可不是什么令“顽石点头”的高人。
  关上窗扉,正欲入眠。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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