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春日阳光温暖。
逢雪与叶蓬舟喝着酒,有一句没一句斗嘴,比起前生孑然独行,又生出些别的趣味。
一只橘白的猫儿轻盈跳上屋顶,立在屋脊上,黄澄澄毛茸茸尾巴下垂,微微晃动,金色的眼睛瞪得圆圆,静静看着他们。
这儿大抵原来是它睡觉的地方。
它看见自己领地被占,颇为不满,尾巴甩来甩去。
逢雪望着猫儿,压低声音,“小声点,别吓到它。”
叶蓬舟手撑着头,也看过去,做个招猫的手势,“嘬嘬嘬。”
逢雪:“嘬嘬嘬不是招狗的嘛。”
叶蓬舟:“那怎么招猫?”
逢雪软了声音,巴巴看着猫儿,“咪咪。咪咪。”
“咪咪”大抵是所有猫猫的通用名字。橘白咪咪歪了歪脑袋,看她一会,迈着优雅步伐走了过去,自顾自找个檐角,窝成团,懒懒晒太阳。
他们没有过去打扰它,看着猫儿睡熟,便不再斗嘴,只静静饮酒,晒着太阳,偶尔说一句话,也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
隔了会,叶蓬舟忽然轻声说:“小仙姑。”
逢雪侧过脸看来。
叶蓬舟支吾了会,低低道:“既然、既然你都决定下山回家了,就真放下你那个瞎子未婚夫了吧?我觉得,你还是适合人间……”他说着又顿住,猛灌自己一口酒,含含糊糊地说:“我没有其他意思,就随口一说。”
逢雪说:“他不是瞎子,也不是我未婚夫,他叫沈玉京,是我的五师兄。”
叶蓬舟“奥”了声,神情怏怏,“师兄,啧……难怪你这么维护。”
逢雪:“我什么时候维护他了?”
叶蓬舟:“明明是个心盲的瞎子,我就说一声,你还怪我。”
逢雪皱眉,“你怨气干嘛这么大?我又没有怪你。”
也许是他们交谈声音大了些,橘白咪咪尾巴甩两下,不满叫了声,“喵~”
叶蓬舟不再说什么,只闷头喝酒,隔了半晌,忽而小小声说:“你就是在怪。”
逢雪气笑了。
真是好不讲道理一魔尊!
“我和他断了婚约,早就放下了。”
叶蓬舟:“当真?”
逢雪默了片刻,才呛道:“真不真,关你什么事?”
少年讪讪一笑,“我们不是酒友嘛。”他眨了眨眼,凑过来些,问:“真放下啦?可那时候,你那样看着他……”
逢雪轻叹了口气,“我放不下的,只是……”
只是一身血泥坐在地上,抬眼又见白衣不染的仙人。
沈玉京在这儿,请道神雷就能解决的事,她却总要这般狼狈艰难,才能死里逃生。
世间道法多么神奇,上引天雷,下陷山谷,真人各有各的本事,或腾云布雨,或撒豆成兵,或起死回生。
就算是如蔓山君这等不堪的邪祟,也能裁张白纸变作明月、变作仙娥。
独独她,生来驽钝,天资拙劣,怎么都学不好。
仙道飘渺难求,但刚入道的时候,她也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御气绝云,抟扶摇而上九天。
可到最终,她也只能做个“泥里爬”,上不了青天。
“他们是鲲鹏,振翅就能飞上天,”逢雪轻轻说:“可我只是池沼里的雀鸟,用尽全力,也只能飞到屋檐那么高。”
不小心,还会摔到泥沼里,摔得粉身碎骨,狼狈不堪。
她放不下的,只是昔日那个扶摇直上九天的梦。
叶蓬舟:“雀鸟怎么啦?我看雀鸟挺好的,我偏偏喜欢小雀。”
逢雪看向他,认真说:“可我想当鹏鸟。”
叶蓬舟下意识说:“那我喜欢鹏鸟。”
逢雪静静看着他。
少年脸颊发红,低头喝了好几口酒,才小声嘟囔:“这酒后劲挺足的……”
逢雪“嗯”了声,抬头望向湛蓝天空,太阳明晃晃悬在半空,天空明净如一口蔚蓝湖泊,遥遥远眺,依稀还能望见远处的直入云霄的巍峨高山。
纵然已经下定决心下山回家,守着父母过一生,但望着高山时,她的心中,还是会生上一丝的怅然。
已经有幸见过青天广袤,怎么甘心,一直在树枝屋檐之间蹦跶呢?
可她这样平庸的人,也许本就只是泥里的虫蚁,飞不上九天,也许本就,只能碌碌无为过一生。
逢雪眼眶发红,蒙上层雾气,闷头喝酒。
许是春日的阳光太温暖,桃花酒太令人沉醉,她不知不觉,便合上双眼,昏昏欲睡。
半醉半醒之际,魂魄悠悠飘起,飞过高飘的酒旗,飞过天际几缕棉絮般的白云,地上人如黑蚁碌碌,良田城市,化作青绿灰黑的方块。
云海渺渺,一座庙宇浮在云雾里。
逢雪看着那座庙,酒忽然便醒了,后背落满冷汗。
是她心中的那座庙。
此刻,庙门却是敞开的,如一张黑黢黢的口,等待她的进入。
逢雪下意识摸向长剑,摸了个空,举目四望,四下都是茫茫的雾气。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她垂眸思忖片刻,冷笑一声,朝小庙走去。
既然主人已经开门迎客,她何惧去做这个入幕之宾?
刚至门边,就看见里面有个倒悬的人影。
庙内晦暗,神台上的人影背对她,倒吊着,鲜血一滴滴落在了供神像的石台上,台面凝结层褐色的血迹。是长长久久的血液滴落、干涸,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