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然无人信她。
  她说的真相太荒诞了,一个修为最低、天赋寻常、连符篆都画不好的人,怎么能带着人走出恐怖的鬼域?
  一道神雷,劈掉所有证据,她唯一握紧在手中、血迹斑斑的长剑,也早在跌落山崖时遗落。
  山中弟子早就对她不满,便以为她是为了冒领沈玉京“救命恩人”的身份,才刻意捏造事实。
  她心里委屈、苦闷,无处诉说。凌云真人这一脉人丁稀少,她的头顶只有五位师兄师姐。
  师父正在闭关,大师兄早就被逐出山门,为王朝效力,二师姐常年镇守孽龙,鲜少回山,三师姐离山数十年,她从未见过,沈玉京又昏迷不醒。
  唯一一个留在山里的四师兄,向来对她没有好脸色。
  逢雪苦闷至极,在山里又没什么要好的人,只好同两只雀儿诉说自己的心事。她学会的法术不多,御兽之法粗浅入门,勉强能听懂雀儿的话,同它们交个朋友。
  山雀虽小,却很讲义气,这些时日故意飞到那些饶舌的人头顶屙屎,让他们“屎到临头”,为她出出气。
  那时,逢雪只盼着沈玉京能早点醒来,证明她说的话不假。
  可是当沈玉京醒来……
  “逢雪师姐?师姐?”
  逢雪回过神。
  小道童双手抄在袖中,脸颊红红,憨头憨脑地望着她,“师姐,沈师兄醒来啦,掌教唤你过去呢。”
  第002章
  “我不记得了。”
  少年卧在竹榻上,神情淡漠,黑发拢在身后。他昏迷了一些时日,脸色苍白,消瘦许多,嶙峋病骨撑起玄色大氅,越发显得清癯灵秀,气质清朗。
  掌教真人坐在竹榻旁,旁边立着几位青袍的仙长,再往下,又站十多位穿着靛蓝道袍的师姐师姐。
  听到这句话,几位年轻的师兄师姐不由望了眼逢雪。
  逢雪脸上没什么表情。
  前世,她满腔期待,等沈玉京醒来,为自己证明。可等到的,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不记得了”。
  她听见这句话,委屈得眼圈通红,立即高声质问沈玉京。
  他为何能忘?他怎么敢忘?
  就算不记得他们并肩作战,不记得同门炽热又冰凉的血,就算他不记得,是谁把他背出恐怖魔渊……
  难道他也以为,是风扶柳救了他吗?
  时过境迁,心境已变,逢雪听到这句意料之中的答案,没有当年那样的愤慨难平,委屈得忍不住哽咽质问。
  现在想起,她只觉得,当着这么多人哭鼻子,真是……太难堪了。
  逢雪能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了然、同情,也有不屑。
  同门们肯定以为,她是个说谎揽功劳的骗子吧。
  “不记得也好,”逢雪神情坦荡,抬起清凌凌的眼,望向榻上的少年,“反正也没什么好事。”
  她的目光转向旁边的掌教真人,“师伯,神雷劈下后,十里街塌毁,但我担心还有妖魔逃窜,恐它们伤害周围百姓,能否请师伯派人去查探?”
  掌教真人是一个严肃的老头子,白发白须,不苟言笑。他听到这话,偏头看了眼少女,朝她轻轻颔首,“魔窟裂缝已消失,我已派人下山,去搜寻逃逸的妖魔,你们做得很好。”
  逢雪微低下头,掩去眼中流光,前世她听见沈玉京的话,便委屈得当堂质问,场面乱成一团,掌教真人拂袖而去,也没有同她说过这样的安慰宽抚之语。
  他们确实做到自己所能做的最好。
  她想起被潮水般的恶鬼围住,她和同门背靠背,缩成小小的一个圈子。最开始进入镇中时,是她被护在后面,而这时她剑如飞凤,杀出漫天血雨,为他们劈开道路。
  有个同行的弟子,叫作葛春生。
  在山上时,他一直看不惯逢雪,总对她冷言嘲讽,知道逢雪跟他们一起行动,他抓着自己符笔,冷笑道:“别给我们拖后腿,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
  他被鬼雾中的妖鬼卷去,逢雪杀出去,找到他时,少年躺在青石板上,胸膛起伏微弱。
  他看着逢雪,声音虚弱,有些不敢置信地说:“迟、迟师妹……你来救我啦……”
  逢雪攥紧了长剑。
  少年断断续续地说道:“师妹,我以前……山上,多有冒犯,抱歉。”他喘了几口气,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被师父捡上山前,我本是荆州人,那年,贵人看上我家的土地,他们抢走田地,打死我的父亲,我娘带我去官衙告状,可敲碎了门口的冤鼓,也无人敢为我们伸冤。”
  “他们说,贵人是天,我们是地,差别如云泥,他愿意买我们的田地,是我们的福分。我们如何敢,敢冲撞他的眼呢?”
  一滴清泪顺着少年惨白的面庞滑下。
  “可是我觉得不公平。”
  “我娘衙门口悬梁……想要个公平。”
  “师妹……之前,我那样……也是觉得你拜入凌云真人门下,不公平。”他苦笑了下,“我错啦,师妹你莫……”
  他忽然直起身,转动手里符笔,一道金色符篆飞出,将逢雪身后的恶鬼打成碎片。
  做完这个动作,少年已经用尽全部力气,重新栽倒。
  逢雪及时抱住了他。
  少年望着天空,灰色的瞳孔逐渐放大,豆大泪珠从瘦削下巴滴落。
  他没有意识地呢喃:“娘,娘,疼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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