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赵家荣感觉很累,这种疲惫,不同于从未停息的奔波,日复一日的苦熬。不同于应酬喝酒、风餐露宿、深夜的孤独。
这样的疲惫,并非前所未有。
那些记忆,那些场景,到现在还是深深地刻在脑子里。那一个酷暑的早晨,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了母亲重复的苦叹,也没有了家乐天真的笑声。
和父亲走时一样,和大哥走时一样。
他只是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带走了很多东西,包括法院判给的钱。
那天并非是赶集的日子,附近几个村都没有。他在村子里狂奔,一家家地敲门,邻居没有人看到。所有的舅舅、亲戚们看他的眼神,讳莫如深,赵家荣没有时间去分析那种表情,是同情、嫌弃、还是怕惹麻烦上身。
他靠自己,跑出去几里地,在旧车行借到一辆摩托车。
村里到县城的破旧班车,凌晨四点就出发了。他知道的。
他一路上哭,风吹得眼睛疼得要命。他大声哭,声音被每一缕尘土带走,没有人能听到。
从村里到县里,从县里到市里,小城市,没有几趟外出的火车,这才得以让他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看到了母亲。
“你为什么要走?你们为什么都要走?”
那是他这辈子哭得最惨的一次。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比起五十多岁的母亲,自然强壮太多。母亲害怕地尖叫,他不管,他疯狂地抢她的行李,抢她的钱,抢家乐小小的手。
惹得车站许多人过来围成一圈,瘪着嘴指指点点。
——“哪有儿子这样对自己的亲妈。”
。
——“我不会放弃我儿子!”
——“你明明就有钱!”
话语像利刃,一个字就是一把刀,每一次都轻松划破防线,反复描刻那道伤疤。
赵家荣慢慢抬起头来,眼睛几乎全红了。
但他的声音很微弱。
“我不是你儿子吗?”
可是老母亲已经哭得昏了头,忙着粗喘、崩溃、歇斯底里。
看样子,她是并没有听到。?
第16章 和家乐好好过日子
“这不还是早点吗。”
麦冬扭头,看被他推到一边的那几样食物:油条、烧饼、豆浆、小米粥。
赵继伟抬起两只胳膊,熟练地用黄色皮筋把头发绑成一个小辫子,同时嘴里已经开始大嚼,“不好意思啊,我家里卖早点的。”
他和母亲早上四点就起了,和面,磨豆浆,点豆花,豆子是昨天晚上睡前泡的。母亲帮着他支起来油锅,就匆匆地赶去医院,他自己一个人忙活,来不及出去买饭吃。
赵继伟狼吞虎咽,半晌抬头,“别光听我说话,你吃啊,一会儿粥凉了。”
“没事。”
炕桌很矮,正好方便麦冬用手臂紧紧抵着胃部,对面的赵继伟往嘴里塞食物的那个样子,比桌上的食物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他一下下用勺子搅动着面前的小米粥,颇为感慨,“你们吃饭不会觉得噎得慌吗。”
“们?”赵继伟吸溜了一大口豆花,深色的卤汁在他嘴唇边缘渲染了一圈。
“啊,就是你二叔。我发现你俩吃饭的时候很像,很特别。”
“吃饭,有什么好特别的。”
麦冬用嘴唇抿了一点粥,不觉得好喝,只是烫。
他一向对吃饭没有任何的热情。因为胃病犯得经常,他不怎么会饿,家里郭姨天天变着花样给他熬粥,做点心,他一般就吃个两口,他自己偶尔会烧菜,但是他自己也不爱吃。
“嗯……就是让人感觉,饭很好吃。”
“这算什么问题,饭哪有好吃不好吃的?”
“嗯……怎么说呢。”
“我妈从小就教我,能有饭吃就很不错了,可能因为这个吧,我吃什么都觉得好吃。不过我肯定和我二叔不一样,二叔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山珍海味不知道见过多少啦!我怎么能和他比?二叔……”
“你不怕他?”麦冬听他一口一个“二叔”,叫得亲切,又想起昨晚。
“怕是有一点……大家都这样,连我奶奶都怕他。不过我妈说,二叔人很好,完全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我和妈虽然不常见他,但是每个月都能收到他给的钱。他真能挣钱!了不起!我们全家人都靠他。前两年我高考完,想跟着他找活干,被骂了一顿,非得要我去上学,哎呦,我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那你现在呢,在上学呢?”
“对,读职校。我哪敢不上啊?我就盼着赶紧毕业,和我二叔一块出去挣钱,这样我妈不用再卖早点了。”
“那你要是平时上学去,就是你妈一个人摆早点摊?”
“何止啊!卖早点能挣几个钱?二叔替我们买了一间小杂货铺,我妈一个人看店,天天都干到很晚,还要种地,还要照顾奶奶……你昨天见到的那一帮亲戚,他们都是吸血虫,没良心的,平时对咱们家不闻不问的,只有缺钱的时候会想起奶奶来,不怪昨晚上二叔发那么大火,打得好……”
赵继伟的世界中,没有“父亲”。
在这贫瘠落后的乡村,赵继伟是麦冬见到的第一个年轻人,他是如此的开朗热情,直爽快乐,仿佛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疲倦,或是难过。
麦冬仔细盯着他,“有人告诉过你,你爸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