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泓绿说:“娘娘,左右没事,再睡会儿吧。陛下也说让娘娘好好休息。过两日就是上元佳节了——”
  稚陵闻言,眸子微微一闪,撑着腮倚在床头,只笑了一声,缓缓说道:“年年上元夜,年年也没有什么不同。宫中左右不过摆宴,热闹是热闹,可总归少了一丝人气。”
  臧夏附和说:“是啊,宫里又没有灯会。”
  泓绿说:“奴婢想起来小时候,家乡的上元节,夜里,街市上灯连着灯,好看得晃眼!我年纪小,还不知道上元节是男女们约会的日子,光看灯就能看一晚上……。”
  臧夏笑说:“又没情郎,不看灯看什么?看人家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不成?”
  她们俩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晌,才发现稚陵迟迟没有应声。她像在回忆什么。
  等她们俩都噤了声,她却又恍然回神,睁大了眼:“……”
  臧夏轻轻说:“娘娘,累了便睡下吧?”
  稚陵点了点头。的确犯困。
  她在想,上元佳节对十五岁之前的她来说,都称得上美好二字。
  和泓绿、臧夏她们描述的记忆里的上元夜,没有什么区别。
  街市上人很多,人声鼎沸,各家年轻姑娘小伙都会在这上元夜里出门。
  灯海光芒绚烂,每一盏灯都叫人爱不释手。还有载着灯山的车马游街,明亮如昼,映在宜陵城中纵横交错的河水上,波光粼粼,如梦如幻。
  她从小到大的上元佳节,几乎都是牵着娘亲的手过的。
  但除了娘亲,爹爹和哥哥,除了即墨浔,她还牵过一个人的手。
  在她十四岁那年的上元佳节。
  朦胧的月光相照,老树的枝条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红绦。据说那棵树已经活了百年,根深蒂固,挂的红绦经过风吹雨打,有的已旧到辨不出上面的字来。
  老树旁边就是个摆摊卖红绦的,生意很好。
  她不小心和娘亲走散了,乖乖在树下等着娘亲,看到别人都在买红绦去挂。她想,一个人挂一条,她家里有三个人,应该挂三条,便工工整整写了三次平安喜乐。
  直到她抬头发现,不远处树影下站着个清隽伶仃的身影,心念一动,又买了一条。
  第26章
  这条红绦上,她左思右想,没有下笔。摆摊的老人说:“小姑娘,写给谁啊?家人的话,平安喜乐,若是心上人……”老人笑了笑,“不如写个长长久久?”
  她慌忙摆手:“不,不是的……”但还是没有想好写什么,索性决定先将那三条红绦挂上。
  但要把红绦挂在树上,就十分为难她了。下边的枝条上已经挂得满满当当,没有可以系的地方。
  她努力踮脚,也够不到上边的枝条。
  树影隐匿的影子终于缓缓走出来,抬起手,将那上边一根枝条压下来,好让她够到。
  他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微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别处,映着明晃晃的灯海。
  她笑起来:“阿清哥哥,谢谢你。”
  他才下意识望她一眼,极快地撇开。
  他瞧见了她手里剩下的没有写上祝愿的红绦,微微一愣,她的手轻轻掸了掸那条红绦,向他笑道:“阿清哥哥,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我替你写。”
  替他写的理由么……略显蹩脚,她说,因为她近日在练字,所以瘾大。
  他似乎轻轻弯了弯眉眼,眼里有淡淡的一痕笑意,却只是摇了摇头。
  她微微思索后,写上“封侯拜相”四个字。她想,这应是古往今来,无数男儿的志向,他……也许不例外呢?
  她不知道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大抵这样热闹的日子,也呆在院子里,未免太闷。
  但他不去逛灯会,干站着,未免还是太闷。
  她又寻了一个蹩脚的理由:“阿清哥哥,我跟我娘亲她们走散了,一个人不敢走,能不能陪我找我娘亲?”
  他又愣了愣,静了片刻,轻轻点头,说:“好。”
  她欢喜不已。
  走在摩肩擦踵的街市上,她像往常牵住娘亲的手一般,下意识牵住他的手。修长清瘦,温度很低。她意识到牵的人是他时,又有些舍不得松开。他画画儿很厉害,她见过他画的宜陵的山水,一笔一笔,笔触细腻,她没想到那么厉害的手,牵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有些跛脚,所以走路走得慢一些。
  她也慢慢地走。街市很长,像走不到尽头,回头望他时,他眉眼清隽,烛光照在他穿的青色锦袍上,缠枝莲的花纹折射着微微的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显得太明亮了。
  但……第二年他便不告而别了。
  一切仍在,仿佛人间蒸发。她本来以为,她和他也算很熟了——直到他这般悄无声息地离去,她方才明白,其实连他究竟的姓名身份都不知道,怎么算得上熟悉。
  两日后的上元佳节,宫中和往常一样,摆了宫宴,请了些王公贵胄、皇室宗亲进宫赴宴,歌舞丝竹,觥筹交错,除了今夜有一轮满月之外,其他的,和平日的宫宴别无二致。
  稚陵撑着腮,跪坐在案前,模模糊糊地想着往事,虽没有喝酒,却觉得困乏。程绣悄声说:“裴姐姐,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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