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绕 二
桑止的这一路过得并不好。从玄武国都盛京到滨水大泽的路,超过了二十天。在这二十天里,她就体会了一次在她身体的毒发作的痛苦。
有时候她会觉得很奇怪,希望自己快速的死了。但她不死,是因为她的家人还活着,她的家人还希望她活着。她不死,是因为她的命是那个人以命换命给的。她得活下来。
她想,卫弛恭继位新王后事实上对她早已没有什么想法,或许留着她的命,只是那种像玩弄笼子的鸟那样无聊的心情。但她如今虽然中毒,她毕竟是桑家第一个从玄武国都出来的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如今这个希望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深陷宫廷的父亲和手足家人们。
毒发时的确不那么好,这她也想过了,卫弛恭就是要让她知道畏惧。但她从未怕他过。
至于手銬脚镣,她自从车队进了滨水大泽的地界,就悄悄除去了。用那条她这十二年很少离身的腰带。那个人说过,这东西是为她打造,材质轻便,可以斩断任何东西,原本她只是想试试,但没想到,真的斩断了。
十二年前,那人保护了她,十二年里,那人还是守护了她,还她自由。她总是在想,如果那一天,他如果不那么选,在山崖上,放开她的手,那是不是现在还恣意的活在世界的某处?这十二年来,支撑她活下去的,是他给她的爱与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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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水大泽国国都襄水是一个靠海都城。
车队一路向北,阿止和几个身体较弱的女奴身体吃不消,在车队互相照顾了好几日,要到都城时终于好起来了。
襄水和好几个重要的都城都是靠海的水上都城,因为天灾不断,一旦下雨就容易颳风,巨浪滔天,于是治理起来十分困难,这也很大程度阻碍了滨水大泽的发展,和玄武国接壤的地方经常爆发战事,就是因为土地之争。虽然滨水大泽前几任国君都在努力治理,但实际上他们地理上确实有劣势,他们的土壤不容易培植南方的稻米,多数人靠渔业为生,但海和西域外族接壤,一边又是魔界疆域,有些疆域总是妖魔鬼怪横生,事实上滨水大泽的百姓也要面对不同族的纷扰,扩张寻找更好的土壤其实是势在必行。目前滨水大泽的国君刘子婴还是一位年轻的君王,但从治理上来说,是一位风格与玄武王朝截然不同的新君。据传闻这位新君自幼便与母亲修道法,他的继位是因为前任女君的得道升仙。这些年因为玄武王朝失德,也有很多百姓跨越边界,逃往大泽。但如果没有专门的官家通道,实际上玄武国到进入大泽边境的路上也充满各种危机和妖族的领域。也因此,滨水大泽的人口也就仍然没有大量增多。
玄武王朝的求和物品连同女奴们被送到滨水大泽襄水的宫廷,和大家想像不同的是,来到襄水之后,她们并没有被送往宫中,而是暂时被关在宫外的一处宅院里,每天有一妇人会来给她们分发一些药物,然后记录她们的饮食起居,过了十日后,身体状况不错的才会慢慢离开这个宅院。
因为又逢到第二个二十日,阿止在宅院里又发作过一次毒,但是她弄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毒。事实上她心想,卫弛恭还是小覷了她。
他从未知道,当年他送给她的那坤铁石打的珠釵,是怎样的一种毒。那种毒是她最大限度承受的毒,在十二年前从淮石县被带到郡县的那辆宾士两三日的马车上,因为当时她深受坤铁石的剧毒,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再之后,经歷了那个人的死。当她再次醒来,这天地之间,任何痛,她都不觉得痛了。
她的身体承受过那样漫长的剧痛,经歷过失去心爱之人的哀伤,但是也得到过保护和爱,或许也因为那时服下了心爱之人带来的白狼族丹药,她那时候没有死。此次卫弛恭送她的毒药,真的很仁慈了。这身体既然不死,那就姑且苟延馋喘的活着。至于帮卫弛恭杀人,她没有这个想法和打算。她的父兄和手足的安危,她会想办法。活着就能想办法。
当她出宅院的时候,已经是只剩她最后一人。已经是七月,大概因为她身体差,气色也很糟糕,养来养去都很浪费,那群来验收的人也没搞懂为什么这批女奴会有一个这样病怏怏的货物,于是便问了问内廷官关于她的去处。歌舞才艺她完全没有,在宫中留下又不够格,滨水向来更没有什么以折磨奴隶取乐的风气,其他女奴已经分配到合适的官家,看来看去,正好轩辕国师在城郊有一套宅子,那本来是他自己购置到名下的,偶尔会去居住,他十分爱好清静,并不喜欢和宫内的人走动,有时常常在外,四处居所不定,就让这新来的女奴去那处守宅子就好了。
“这处宅院叫做【云起】,轩辕大人偶尔会去,看到他不要太吃惊,更不许盯着他看,也不要有其他任何的想法。平时打扫宅院的卫生,大人不喜欢脏污。如果有人爬墙,用扫帚驱赶便好。没有太多繁重的工作,但也不要生出无妄之心。一旦被发现做出什么违背本国律法的事,也会遭致身死的下场。”内廷官并没有少见敌国送来的女奴,前几代也有一些因为自身原因而死在异国的人。
阿止乍一听到这稀奇古怪的要求,也想不出原因。她点点头,当晚,她被送到了一处宅院的门前。
宅院位置的确很偏僻,但透过那些灯光,她看到了宅院的竹林。北方的毛竹很稀有,因为土壤不好种植。虽然以国师的身份购置有竹子的宅院想来也司空寻常,但阿止还是想起了十二年前,第一次打开他送她的宅院,那个场景。
物似人非。
此后一连好几日,果然如内廷官所言,宅院诺大,只有她和二十馀名守宅院的家僕。她每日的工作就是扫地,浇花,擦洗,去市集採买,然后给那些家僕做饭。大家对她这个新来的人还不错,说轩辕大人就是……恩不那么好侍奉。但是人并不坏,最好的就是不常来住。
家奴一个月能分到一些例钱,只是很少。阿止曾试着给玄武寄信,但是因为现在两国谈判,信件必须要有官印文书。
至于有人爬墙,的确是的,这栋宅院每日都会有些年轻的女孩子张望,也会有一些形形色色的人登门拜访。据说是因为轩辕大人在滨水有很多崇拜者。这些人时常因为什么原因来找他,但是一直扑空。找到他实在太难了。但阿止经常看到许多人送酒来。她还封了几坛埋在地下。因为她不麻烦,做事也从不偷懒,所以一开始对她有些芥蒂的宅院家僕们便都慢慢接受了她。
七夕灯节的时候,襄水非常热闹。宅院里的年轻家僕都去外面划船看灯。阿止守宅。
竹林流水潺潺,她找了一棵树,靠着躺下来,这是又一个二十日之期。
外面的世界欢声笑语,但早已和她无关。
熟悉的疼痛一阵阵来过,但并不会让她生不如死了。
她只是缓缓回想啊,那些和他在一起三年的记忆,点点滴滴,那些短暂的美好,陪伴她的心灵走过这些黑暗的岁月,如今,黑暗会一点点过去,这里很好……让人安心,她现在晚上,也渐渐能够变得可以入眠了……
只是…………
好想他………………
那样的思念…………无时不刻…………
她缓缓闭上眼睛,夏虫蝉鸣,微风轻拂。
院子里的灯,不知道为何一夕之间明亮了。
有那样轻的脚步声,踏入了竹林。
那声音浅浅过来,踩在叶片上,明明沙沙作响。但是,阿止就是觉得身体很困,很沉,睁不开眼睛。她现在已经习惯,这样的抗拒,身体的毒发,只要熬一熬,这一日,就又过去了。
依稀之中,面前有了一些光,有人近前,好像呼吸也近了。
“怎么躺在这?”
那陌生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那是年轻男子,醇厚的声音,却带了一些些许的沙哑。
那人扶着她的后颈,将她的头微微抬起来。
一隻手,抚上她被汗水和夜里的雾气染湿的额头。
那很像一种试探。
但,她立即就清醒了些。
因为,这……过于熟悉的触感。
在那依稀的梦里的灯光下, 出现的是她魂牵梦绕的人。她欣喜,几乎不敢呼吸。
欣喜得发狂,那下一瞬间,她身体都微微的发抖。
是你吗…………是你吗………………!??
“你………………”
她,有点犹豫,游移的,缓缓,握住了那只手。
“十二年了…………你今天…………今天才……才会入我梦…………悟…………悟哥哥…………”
她那样颤抖的声音,对他说。
那人的手,原本是要抽回,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停止了动作。于是,就姑息了她多握住一刻…………
也好…………
也好…………………………
她觉得身体痛苦,但心却很高兴,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着他,但,实在是太疼了。
那人的手移到她的眼睫,盖住了那些光。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感觉到那一刻身体顿痛减轻了很多,他手上有些光,下一刻,她竟然完全的被黑暗吞噬,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