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结局
一堆医师护士挤在林璧华的病床边做检查,做记录,家属和看护们都被请到门外。
铃木悠真焦急地杵在病房门口不肯离开,铃木结月守在丈夫身边。
隔了一段距离,温今莲站在那儿,也在等母亲检查的结果。
很早以前,他就接受了医生的说法,认为母亲醒来的机率很渺茫,然而心底总是存着一丝希望,当这一丝希望猝然成真,被放大了许多倍,他反而有些反应不过来。他魂不守舍、胡思乱想地等了二十分鐘,才意识到姬子茞还在身边。
他提议:「我先送你回去吧。」
姬子茞摇头,「我要陪你。」对他来说,这是重大时刻,她想陪他面对,她蹙眉望着房间内的一堆人头,「你妈妈醒过来之后,会怎么样?」
温今莲研究过不少植物人的资料,道:「有些人在成为植物人的时候,其实不是毫无意识,只是身体不听使唤,醒来之后,精神还算正常。如果完全人事不知,这十几年的昏迷对她就只是一眨眼,她的时间还停留在她昏迷之前,当她醒来,迎接她的是已经衰老了的双亲,已经成年的儿子,还有自己肌肉退化的身体,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
「听着就是些不愉快的事呢。」如果是她,她能接受吗?姬子茞光是想像就头皮发麻,再揣度身为人子的他的感受,都乱成一团了,她叹口气,「你……扛不下去的话,要跟我说哦。我妈常说我粗枝大叶,我作为聆听者的资质可能不太好,但我会好好听你说的;喔,或者你们男人不喜欢诉诸言语,倾向用行动发洩,你要做床上运动也可--」紧急咬唇,可话语还是溜出去了。
温今莲惊讶挑眉,「床上运动?」
「……」姬子茞头上三条线,都怪表姊,被她洗脑太久,她对男人的「精准掌握」已经变成条件反射了,儼然就是个老司机,她脸蛋微红,懊恼地看着忍笑的男友,「我口误了。我是说一般运动。都是我姊把我带坏。」虽然,床上的,她也不排斥……只要对象是他。
温今莲嘴角笑意隐隐,「真的是被带坏?不是你自己的肺腑之言?」
「我……」姬家的教育教会她坦荡荡,即使面对性事亦然,然而她终究没经验,此时此地也不适宜谈论这话题,她说了个「我」就没了下文,蜜色颊上的红晕更深了。
他浅浅笑起来,伸手揉揉她短发,「我逗你的。」被她这么一打岔,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不少,索性将她揽入怀中,汲取她身上淡淡的气息,还有那气息透出的坚韧力量,「先预告,我可能又会半夜爬起来弹琴,你看了别吓到。」
「你这人还真是压抑,连发洩情绪的方式都这么克制。」姬子茞感慨道:「换成是我,沙袋都被我揍爆好几个了。」她趴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我要跟你道歉,刚才吼你爷爷。可是,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骂他。」没办法,她看不下去他爷爷胡乱的咆哮,迁怒于全然无辜的他,她最见不得善良的一方被欺负,被当替罪的羔羊。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以后别这样了。你跟他起衝突,也无法改变他,他就是那脾气,以前我会难受,现在不会了。我已经调整好心态,往后可以平心静气地面对他。」作为男人,温今莲认为自己应该站在女人前方,为她抵挡一切,可当她意外地为他挺身而出,他心头好暖,他心底那个伤痕累累的小男孩,被她抚慰,油然升起一股依赖感。
怎么办?她这样会害他脆弱,在她怀里,彷彿将最原始的自己暴露出来,他应该不安,却矛盾地好轻松。
「好啦,我以后不开口。」姬子茞有点不满地嘟嘴,「你根本是被他虐待长大的,就刚才那几句,我还觉得便宜他了……」她愕然住口,若非温今莲就被她双臂圈绕着,她真会以为,前方那个迎面走来的人,就是她老师!那人除了一头短发,五官容顏跟她老师根本一模一样!
温今莲察觉到她的震惊,回头看了一眼,也有点意外,他轻声解释,「那是我爸。」他猜父亲在这疗养院安插了眼线,才能如此快速得到他母亲甦醒的消息。而父亲的年纪看来与他相仿,他知道,那是「心魔」带来的青春永驻的功效。
温元毓孤身前来,眼睛里谁也看不见,他推开医疗人员,径直走到病房里,床上的女人见到他,激动得发颤,发出嘶哑的声音,他眼底含泪,扑到她旁边,轻抚她稀疏泛黄的头发,「我来见你了,璧华,我不会再离开了……」他哽咽地埋入她颈项之间。
铃木夫妇有点反应不过来,铃木悠真神情复杂地盯着相拥抱的情人,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温今莲拉着姬子茞,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这一幕,他想,此时此刻,母亲应该很满足吧?至于其他的问题,可以留待日后,他还有很多话想跟母亲说,但眼下,就让她尽情享受和他父亲的重逢吧。
他没想到,几个小时后,母亲就被医生宣佈多重器官衰竭而去世,得年四十五岁。他与母亲的最后一次会面,竟成永诀。
***
结束了母亲的头七,温今莲疲倦地返家。
他很习惯替人主持法事,但办自己亲人的,还是第一次,他诵念佛经时,有意识地探测周围的灵体,结果并没有发现母亲。想到她应该是直接入了轮回,他稍感安心。
姬子茞乖巧地站在玄关迎接他:「主人,你回来了。」
温今莲累得没注意到她的称谓,「你有好好练功吗?」
「有,我自己打坐三个小时,后来李仙陪我过招,一共练了六个小时。」李仙不擅长用武器,每天练完之后就处于瘫痪状态,她精神还很好,伺候着他脱下西装外套,接过他解下的领带,殷勤地问:「主人要喝茶吗?」
温今莲终于注意到了,看着系着围裙的她,「『主人』?」
「现在是女僕play模式。」姬子茞巧笑倩兮,学着网路影片中的美女娇滴滴地说:「主人要Coffee?Tea?or--」她食指俏皮地点着自己脸颊,「Me?」
他笑了,疲惫被她一扫而空,「谢谢,我只要正常版的姬子茞。」他明白她是体贴他这几日的忙碌辛劳,特地逗他开心,他欣慰地在她额上轻啄一口,「我最忙就到头七为止,之后的仪式会简化。」
「你外公外婆没意见吗?」
「外婆说一切交给我办,外公也没意见。」事实上,两位老人家自从爱女猝逝后,精神萎靡,尤其是他外公,整个人瘦了一圈,在仪式的过程中仅是呆愣愣地瞧着他母亲的遗照,一语不发。
姬子茞这才安心,她就担心他外公又会对他胡乱发火,幸好没有。她看着他精神不济的模样,很是心疼,这几天他着实忙坏了,「冰箱有我煮的麦茶洋菜冻,另外有李仙烤的饼乾,你要不要吃?」
「不了。我没胃口。」温今莲走进客厅,她紧跟着他。
「那我帮你按摩肩膀?帮你搥搥背?或者你要脚底按摩?我今天刚跟李仙学会的哟,目前只能认几个穴位而已。」
他闻言淡笑,「学来报復我的吗?」
「哎唷,我哪里那么不知好歹呀,虽然上次被你按得痛得要命,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嘛,所以我也想对你好,就这么简单而已。」姬子茞兴奋地摩拳擦掌,一脸欲盖弥彰,「我绝对没有要让你痛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想法,绝对没有!」
温今莲笑了,忽然转身抱住她,将她压陷入沙发,他匍匐在她身上,迫切地将脸埋入她肩窝,「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让我抱一抱就好。」
「就这么简单?」
「嗯,就这么简单。」他鼻尖轻蹭她颈间柔软的肌肤,用她活生生的温暖,将冰冷的殯仪馆从脑海中屏除。他眷恋地汲取她身上的每丝气息,在仪式中,他每每觉得难熬的时候,就会想起在家里的她。
家。
他曾经无处可去;母亲跳楼后,他在老师那边学艺,週末才回外公家,然而外公待他冷淡,仅供他吃住,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关怀。房子还是同一栋,然而那里不再是家。
现在有的两层公寓,也只是栖身之所,直到她住进来;她总对他笑脸相迎,她精神十足地在他身边走动,特别是在交往后,她与他同床共枕,在睡去与醒来之际,都有她相伴,她像雨水,滋润他这片乾涸的土地,重新在他心里凝聚出「家」这个依归。她与这个依归紧密结合--她就是这个依归。
「女使考试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姬子茞松开了他的马尾,十指正在徐缓地按摩他头皮,沉吟了几秒,「如果真的成了女使,接下来就要接手处理族里事务,不过在二十五岁之前,心巖姊会以前女使的身分指导我。如果失败,唔,我休学一年,届时会剩下几个月,我想继续跟你学幻术。」
「学出兴趣来了?」
她开心地点头,「幻术还挺有趣的,我想了一些配合驱魔术的招数,等着实战时派上用场。你现在教我的都是写好的咒语,我想更系统性的学,学到能像你这样,自创咒语。」
「那你就有得学了。这是我的心血结晶,要想学得透彻,以你的资质,可能要几十年。」
「那不就几乎是一辈子?」
「差不多了。」温今莲抬头看她,眸底柔情似水,「你愿意跟我纠缠那么久吗?」
姬子茞瞧着他眸中毫不掩饰的情感,她愉悦地笑了,神情闪动着让他心悸的神祕,「我……」口袋里猝然响动的手机,打断了她的话。
姬子茞捞起手机来看,脸色微变,「柳大哥来找我。他已经到楼下了。」手机又响,她蹙眉,「他想跟我谈我姊的事。」
温今莲坐起身,觉得他的好心情被打散了,「你要去吗?」
「我去。」总不能永远把表姊拒之门外吧。姬子茞抹抹脸,打起精神,「应该不会谈太久,我很快回来。」
***
片刻之后,星O克座位上。
「你气色很好。」柳仕凡望着坐在对面的姬子茞,绽露她熟悉的温和浅笑,「学习还顺利吗?」
「还不错。」姬子茞吸了一口冰咖啡,微蹙着眉,「我姊要你跟我说什么?」
「有两件事。我先说更重要的那一件。」柳仕凡慢慢转动着手里的咖啡,面色严肃,「--女使的最终测试,提前到下礼拜一了。」
姬子茞错愕,今天星期五,那不就是,「三天之后?」
柳仕凡点头,「根据你表姊说的,姬心巖小姐的健康状况恶化了,需要立刻进行手术,她怕手术有意外,急着指定继位者。」
姬氏一族的女使选拔是由长老们挑选的,先挑出大致名单,考核身心品德后筛掉一批人,再评定灵力深浅筛选掉一批人,然后透过一年的观察,确认各人的品行态度,才举行实战测试,最终脱颖而出的强者,就是备位女使。因为姬心巖罹病,这一年的观察期被缩短很多,算起来不过五个月。
姬子茞明白,若不是事态紧急,长老们断不会将观察期定得这么短,但此刻,她更担心--「心巖姊还好吗?」
「我昨天去你老家找子丞时遇到她,她看起来还好,脸色不坏。」
姬子茞听了,松口气。她心知考试提前的事,本应是族里告知,因为柳仕凡正巧去找她表姊,所以请他代为转达。她沉吟,「族里早就在准备仪式,比试一结束,新旧女使差不多就可以直接交接了。所以,我姊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