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
第十章
天地震摇之间，一道光影劈落下来，如锐利的刀锋，在萝兰的胸膛心口处，刺下「希丽雅」三个字。
萝兰原先平静的表情，逐渐起了变化。
他的脸色开始胀红，体内被注入一道能量，那能量之大，彷彿快要撕裂他的躯体。
兴许是剧烈的疼痛使然，萝兰低吼了一声，缓缓曲起一条腿，单膝跪地，双手紧抠着地上，抓出数道血痕。
即便同样来自魔法世界，见识过无数伟大魔法，李虂亚仍是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不已。
打从我脱离漫长的幼年时期，蜕变为成年体之后，魔法世界已濒临瓦解，许多传奇性的魔法生物，逐一寂灭死去。
我从未见过如此深不可测，强大到可以震撼整个妖魔之域的魔力。
我敢打赌，即使是第二任魔君，他的能耐，肯定也不及眼前这一位。
这太太太太惊人了！！
「从今尔后，汝之名为萝兰希丽雅。」
粗瘂的嗓音，如雷贯耳，响遍了整座妖魔之域。
慢慢地，剧烈的震晃停止下来，眾人无不屏息以待。
萝兰的脸色从胀红再次转为死白，整个人已经平静下来，完全接纳了那道加冕于身的魔咒。
「原来，这就是魔君的诅咒。」
王斯可听见李虂亚用着百般憧憬的口吻，喃喃低语。
他皱眉：「诅咒？」
「在我们魔法世界，能够受到主君大人施加魔力的诅咒，那是一件至高无上的荣耀——就好比你们人间所说的祝福，是一样的意思。」
我知道王斯可肯定被搞糊涂了。
母亲曾经提过，从前初到魔法世界的父亲，对于我们魔法生物所说的诅咒，一直傻傻搞不清楚。后来，还是经过母亲解说，父亲才明白，原来对于魔法生物来说，诅咒等同于祝福。
听完李虂亚的解释，王斯可才恍然大悟。
「搞不懂你们这些魔法生物，被诅咒还能这么兴高彩烈，甚至将诅咒过程称作加冕仪式。」
「慢慢的，你就会习惯啦！」我抬起手肘，轻撞一下他强壮的腰。
王斯可露出一惯嫌恶的表情，歪过身子躲开。
「我不需要习惯这些。还有，现在不是飞行状态，别对我动手动脚。」
李虂亚皱皱鼻尖，直接吐舌，略略略，给他一记鬼脸。
「嘘。」罗勒普朝他们两人比了个噤声手势。
如此神圣盛大的场合，英明伟大的魔君尚未离场，他们居然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白目程度可真是令人担忧啊！
察觉到周遭的子民一脸困扰地看过来，李虂亚与王斯可面面相覷，赶紧乖乖闭上嘴巴。
一切归于平静，加冕仪式已顺利完成。
萝兰不改优雅地站起身，单手后揹，一手轻放于胸前，朝着空中的魔君行了个回礼。
「萝兰希丽雅，在此见过主君大人。」
下一刻，荆棘广场上立刻响起轰动如雷的欢呼声。
接受完萝兰的行礼，魔君挥动宽大斗篷，如一阵轻烟，逐渐在眾人的视线中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远处的「应许之地」，应声开啟大门，魔君的身影闪烁浮现，身后拖曳的黑袍，将所经之处的地面劈开。
当黑色大门再度闔上，一道魔咒降下，裂开的地面，又完好如初。
魔君的魔力过于强大，当他一现身，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笼罩了所有人。
妖魔之域的子民们，同样具备慕强属性，他们不敢也不能反抗来自魔君的威严，心甘情愿臣服在魔君脚下。
看着前方被眾人围住道喜的萝兰，罗勒普整了整衣袖，将歪斜的礼帽戴正，难掩紧张的说：「一会儿我打算向萝兰告白，请求他选择我成为他的伴侣。」
「你确定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王斯可已然可以预见，等会儿恐有大型社死现场发生。
李虂亚表情古怪，内心五味杂陈。
毕竟，现在我已经知道，萝兰就是我们希丽雅的始祖，听见罗勒普要向自己的始祖告白，不免有种怪异感。
「我也害怕被他拒绝。」罗勒普紧张又丧气的吐露心声。
正谈论着呢，他们三人看见一名头戴女巫帽的娇小少女，抱着一束黑色玫瑰花，朝着正张开双臂的萝兰一头撞过去。
三人同时错愕，嘴巴大张。
眾目睽睽之下，萝兰抱住撞进他怀里的少女，一手接过那束黑色玫瑰花。至于罗勒普送上的那束蓝色蔷薇花，早已不见踪影，不知扔哪儿去了。
李虂亚机械式的转过头，身旁的罗勒普露出被人遗弃一般，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真没想到……原来他早已经选好伴侣了。」
似在自我安慰那般，罗勒普悵然失望的低语。
王斯可拍拍罗勒普的肩膀：「放弃吧，他不适合当你的伴侣。」
「罗勒普，原来你在这里啊！」
头上竖立着两隻毛茸茸狼耳，长相艷丽惹眼，眼角有一颗红色小痣的女狼人，脚步欢快地走过来，同时将她手中那杯红彤彤的血酒，递给一脸颓丧的罗勒普。
「我早就提醒过你，别打萝兰的歪主意，他根本不可能选择你。」
罗勒普嫌恶的推开那杯酒，态度粗鲁地赶人：「玛尔莎，走开，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玛尔莎表情受伤的说：「我只是好心过来安慰你，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罗勒普气呼呼的说。「我知道你对我有非分之想，你想当我的伴侣。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会找狼人当伴侣，我厌倦了跟狼人一起生活。」
玛尔莎……李虂亚莫名觉得这名字十分熟悉。
——慢着！
莫非罗勒普与玛尔莎就是我那死去祖母的先祖？！
谜底解开！
总算可以解释，为何当我第一眼看见罗勒普时，对他充满亲切感与熟悉感，这分明就是来自于血脉相连的天性使然啊！
这一次误闯时空，误入某人回忆梦境，让我得以见到祖父与祖母的始祖，这真是不可思议！
罗勒普与尔玛莎一来一往，吵得不可开交。儘管如此，不难从他们对话中听出来，两人认识已久，对彼此有一定了解。
李虂亚将王斯可拉到一旁去，小声嘀咕：「我们得小心点，别被捲入他们的争吵。」
王斯可莞尔一笑：「他们俩还挺合适的。」
李虂亚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丝心虚尷尬。当然合适啦！他们俩可是我祖母的先祖呢。
「虂虂亚。」
一声温柔的呼唤传来，王斯可率先转过身，看见萝兰捧着黑色玫瑰花束，雌雄莫辨的美丽脸庞，扬着无比亲切的微笑。
再看看身旁的李虂亚，竟也衝着萝兰露出灿笑，朝他热情的招着手。
王斯可忽然觉得这一幕很刺眼。
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遭人暗中覬覦，企图从他身边抢走。
于是乎，当萝兰来到他们两人面前时，王斯可故意将李虂亚挡在自己身后，试图阻挠他们两人过于亲近。
这个心机举动，萝兰全看在眼底，他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王斯可总觉得萝兰看向自己的眼神，带有几分玩味儿，处处透露古怪。
李虂亚纳闷瞅着王斯可宽阔的后背：「王斯可，你为什么要挡着我？」
王斯可面无表情睞她一眼，在没人看得见的内心深处，小小挣扎一下，这才不怎么情愿地让开。
神经。
他发什么疯？
萝兰若真想对她做些什么，又关他屁事？
况且，她拥有魔力，根本轮不到他这个普通人类来操心。刚才那一瞬间的保护心态，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
李虂亚只觉得王斯可不太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噯，算了。
王斯可本来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怪人类，偶尔发发疯，这很正常，应该是我多虑了。
收回注意力，迎上萝兰温柔含笑的凝视，儘管魔法生物没有心可言，但这一次李虂亚感觉内心充满了温暖。
啊，原来这位美丽的远古大蛇，就是开创我们希丽雅家族的始祖。
血脉果真骗不了人！
在时间静止的那场谈话中，面对神祕的萝兰，我没有一丝害怕，甚至感受到一种久别重逢的感动。
我想，也许萝兰早就察觉到，我就是他的后裔子孙，才会对我格外亲切温柔。
大概，在这个某人的梦境中，有着我们未可知的禁忌，或者那人施下某些魔法限制，使得萝兰不能轻易说出我们之间的关係。
也或许萝兰很清楚，当加冕仪式结束之后，我就会明白一切，他根本不必开这个口。
看着李虂亚与萝兰异常热烈的凝视着彼此，王斯可皱了皱眉头，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萝兰偏偏选在此时火上浇油，他朝着王斯可微笑，说：「我想跟虂虂亚单独聊一下，能否请你暂时回避。」
看出萝兰藏在微笑底下，赤裸裸的挑衅，王斯可一滞，憋屈得不行
呵，可笑，关他屁事！王斯可冷笑一声，掉头就走。
李虂亚一头雾水，朝着王斯可的背影大喊：「你要去哪里呀？可别走丢了啊！」
王斯可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李虂亚担心王斯可落单会遇上麻烦，正准备追上去，萝兰忽然伸手按下我的肩。
萝兰：「别担心，这里只是梦境，他不会有事的。」
李虂亚面露犹豫：「虽然这里是梦境，但他是普通人类，可禁不起任何魔法生物的伤害。」
萝兰叹了口气：「这就是普通人类的坏处。他们的美丽是短暂的，而且异常脆弱，任何一点伤害，都有可能夺走他们的性命。」
所以我才担心王斯可落单会有危险啊！
彷彿是读透我的担忧，萝兰笑说：「即使明白人类的脆弱，你还是希望他当你的血宠？你会与他產生特殊的羈绊，你们能清楚感受到彼此内心的想法，当他陷入危急的时刻，你也会有所感应；一旦他死亡，你会感受到相同的痛楚。即使这样，你也愿意？」
我惊讶得瞪大眼：「我只知道，一旦人类成为我们吸血鬼的血宠，我就能读懂他的心思。可我不晓得，在血宠死亡的时候，我们也会感受到同等的痛苦，这太不可思议了！」
萝兰无奈又饱含宠溺的目光，像是在看待一个犯傻的孩子。
他伸出手，轻拍我柔软的发心，叹息：「以后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李虂亚满脸茫然。
萝兰将手收回，用一记神祕的笑容转移话题：「言归正传。你找到我给你的提示了吗？聪明的虂虂亚。」
李虂亚欣喜灿笑，指着远处那一片黑色焦土，信誓旦旦的说：「回去的答案，就在那里，对吧？」
萝兰随着她所指的方向，别目望去。
李虂亚发现，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座「应许之地」，那双美丽的紫色眼眸，浮现一抹复杂的情绪；那情绪，不似敬畏，更没有一丝欢喜，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沧桑。
李虂亚为这个发现而感到无比震惊。
悲凉？沧桑？
我竟然能准确使用如此高深的形容词！
相信教导我人类用语的父亲，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
——等一下！现在似乎不是自我肯定的好时刻。
我连忙把思绪拉回来。
我转念又想：是身为潘朵拉之书守护者的缘故吗？萝兰看起来，一点也不惧怕魔君，甚至用着大不敬的眼神看待魔君。
那眼神，就好似……好似充满了同情与怜悯。
但，如果我没记错，同情与怜悯这两个词汇，是用在处境可怜之人的身上。
主君大人拥有至高无上的魔力，受到千千万万子民的拥戴崇拜，哪里需要其他人的同情与怜悯？
若是知道我乱用形容词，父亲八成会哭笑不得，把我训斥一顿吧。
胡思乱想之际，李虂亚听见萝兰开口：「没错。你要的答案，就在那里。我可以带你进入应许之地。」
我当场愣住，比向「应许之地」的指尖，没由来颤抖了一下。
「这样……会不会害你惹上麻烦？」
听到萝兰愿意提供协助，开心的同时，我不希望给这位始祖带来麻烦。
萝兰收回眺望的目光，满眼温柔的望向我。
噯，我家这位老祖宗，无时无刻都能保持波澜不惊的优雅，真不晓得他是怎么办到的？
「亲爱的虂虂亚，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哪怕会有危险，我也一定会帮助你，因为……你是虂虂亚啊。」
这一刻，李虂亚终于感受到何谓感动的滋味。原来，这就是人类所说的感动啊！
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时空，遇上愿意无条件给予协助的人，即使有危险也在所不惜，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只有感动这个词可以形容。
儘管我也明白，萝兰之所以会说出这番话，无非是因为她是他的后裔，出于长辈对子孙的保护心态。
李虂亚一时内心激动不已，霍地扑上前去，紧紧抱住萝兰。
不远处盯哨的王斯可，表情一窒，脸色难看极了。
周遭的魔法生物纷纷投以诧异目光。
他们从未见过萝兰被乔伊芙以外的女性拥抱——换另一个方式来说，萝兰从未允许乔伊芙以外的女性拥抱他。
眾人原本以为，萝兰会推开这个陌生女人，不料，他非旦没有这么做，反而以着宠溺的微笑，张开双臂，温柔回拥。
还在与玛尔莎吵得不可开交的罗勒普，用馀光捕捉到这一幕，当场整个人傻住，张大嘴巴，大礼帽从他头顶掉落下来。
短短几秒鐘的拥抱，我心中涌现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当萝兰抽开身时，我感觉整个人悵然若失，彷彿失去了生命中，一份相当珍贵的东西。
萝兰彷彿看不懂我眼中的失落，无视旁人的侧目，他牵起我的手。
下一刻，来自于萝兰施展的魔力，让我们两人一起从地面飘浮起来。
我从未感受过如此惊人的魔法！
这，就是属于远古大蛇的魔力吗？
这份魔力过于兇猛强大，却在萝兰的使用之中，流畅且得心应手。
换作是其他魔力较为低微的魔法生物，恐怕会被这股魔力反噬。
实在太惊人了！我忍不住在心底惊呼。
我不敢相信，光是萝兰就拥有如此强大的魔力，那么，初任魔君的魔力又将会是多么强大呢？
即使有萝兰的帮助，进入「应许之地」之后，我还能安然无恙的离开吗？
在眾人起此彼落的惊呼中，萝兰就这么一路牵着李虂亚的手，飞越过偌大的荆棘广场，朝着禁忌的「应许之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