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元宝有点担心:“小姐,不若就让卫镶守在商酒门口?待会儿要是出了什么事都找不到人。”
  俞知光安慰她:“你看这日头,再过半时辰,就是最热闹的正午啦,西市商客游人是混杂,但也是皇都守卫来巡逻得最频繁的地方,五丈外就是武侯铺,不怕的。”
  她不担心安全,只怕买鬼鬼祟祟的假墨水,给将军府惹来什么闲话,才特地扮成个年轻公子哥儿。
  俞知光领着元宝,走进了一家叫朝霍州行的商铺。
  朝霍州行开在大街上,是个独栋两层小木楼,外头看门面不新不旧,明灿耀眼的日光能够照亮每一处的缝隙与破损。人走进去,却觉暗如黄昏,店内竟还点着一盏西洋水晶灯,才能勉强看清楚货架上的琳琅满目。
  店家是个外藩人,高鼻深目,坐在矮榻上抽水烟。
  他对面坐了个不知是友是客的年轻郎君,背对着俞知光,只能看见个清薄挺拔的背影。
  店家懒洋洋招呼:“小郎君随便瞧瞧看看。”官话里带点奇异口音与韵律,听起来像一首荒腔走板的小调。
  俞知光站在柜台前仰头。
  骨雕羊、观星镜、会发出乐声的地平式日晷……她从最顶上一层看到最底下货架,没有墨砚墨水样的东西。
  也不知道这东西在西藩商行叫什么,“我想买个墨,写在纸上不显,第二三日才能瞧见的那种。”
  角落里说着稀奇古怪藩外话的两人一静,目光都落到她身上,同坐的年轻郎君转过头来看她,丹凤眼尾微挑,眼神深而不露,不着痕迹将她打量了一眼。
  店家坐着没动:“客人买这个干嘛?”
  俞知光解释:“家里小弟弟在学堂瞧见别的同窗有,觉得好玩,闹着自己也要玩,我只得寻到这儿。”
  “没有客人说的那种东西,早不给卖了。”
  店家敲了敲烟杆,倒是他对面的青年出了声:“在下爱看些杂书,曾读过一则古方,将菘茄、扎蓬果与白仁研磨成粉,混合烧制再调水,得出的清汁有类似效果,不需等待二三日,将纸张置于暖热处,即可显露痕迹。”
  俞知光眼睛一亮,瞟向柜台:“店家可否借纸笔一用?请这位郎君再同我细说。”
  店家摆手示意她随便。
  青年温声复述了一遍比例,供她记下,提醒道:“烧制易有刺鼻气味,小兄弟需小心,宜在清朗通风处。”
  俞知光粲然一笑,冲他长揖一礼:“感谢告知。”
  主仆二人带着一张白得的方子,高高兴兴出了店门。
  店家没好气朝对面青年瞥去:“我藏着掖着都不敢卖的东西,你倒好,转头就把配方透出去。”
  “小娘子长得像我一位故人,举手之劳帮一帮。”
  青年笑笑,唤来隐匿在暗处的随从:“刚才男扮女装的锦袍小娘子看清了?跟上去,看看进了哪家大宅?”
  随从回忆了一番体貌特征,应声跑开了。
  将军府马车自西市口客栈的后门驶出。
  俞知光换回繁复长裙,叫元宝挑开了金纱帘往后看,“那个鬼鬼祟祟的人跟着的人,还在吗?”
  “小姐别怕,已经被卫镶甩掉了。”
  “那就好。”俞知光放心下来,阿兄说西市鱼龙混杂果然没错,去买一趟东西,都能招惹上奇怪尾随的人。
  回去第一件事,是在主院开阔处试验配方。
  前前后后配了三次,粉末与温水注入瓷钵中,融混后得到近似透明的清汁。俞知光用狼毫蘸取,铺开白宣,在上头写写画画,再晾在熏炉上烘烤。
  果真不过须臾,即显露出与墨色无异的字迹。
  元宝惊奇地瞪大眼:“好神奇呀。”
  俞知光有点惋惜:“如果不是拿来作奸犯科,即便卖贵些,皇都高门大族的人家也愿意买给孩子逗个乐的。”
  心头大事一了结,人就困倦。
  俞知光让元宝帮她净了手脸,打下床帐,舒舒服服地躺回被窝补眠。一觉越睡越沉,醒来时帐外昏暗,有风鸣阵阵,似要酝酿着一场大暴雨,今年秋冬雨水多得异常。
  她迷迷糊糊地喊:“元宝,什么时辰了?”
  “酉时过半了。”一只大手捞开床帐,是薛慎。
  他看起来已回府一阵,换上宽松柔软的湛蓝色棉袍,鬓边带点刚沐浴完的潮湿水珠。水珠顺着他下颔角,流过锁骨,滑到交领最内里的阴影处。
  俞知光抱着蓬松的被子,走了走神。
  那处阴影下的模样,她见过,骨肉丰朗,蓬勃健硕。
  再一抬眸,对上薛慎深若幽潭的眼,男人也在端详她的神色,“我从曹叔那里回来,他说府里一切都好。”
  “是……挺好的呀。”
  “俞知光。”
  “嗯?”
  “你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那语气不像询问,更像求证。
  俞知光一愣,今日从西市出来被尾随的事情,已经被薛慎知道了吗?可是这事也并不麻烦,人都甩掉了。
  “没遇上什么麻烦事,但的确有事想同你商量。”
  “讲。”
  “我嫁妆里有个小田庄,远在京郊,许久没查验收成与盘账,我想明日去看,你能再拨点人给我带去吗?”
  “二十个护卫够不够?加上卫镶。”
  “够了,庄子不大,就是怕路上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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