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入寝堂,走向里间净房。
  镂空门大开,暖融融的甜香裹着蒸腾的水汽扑面,数层薄纱帐影影绰绰,透着里头的人影。俞知光居然没有去汤泉间,反叫人倒了热水,待在不算宽敞的净室里沐浴。
  她背对着他,泡在浴桶里沐浴。
  浴桶高深,她娇小,坐去只看到挽起乌发的一段白皙颈脖。薛慎察觉她在的第一眼就转开了身,奈何听见她唤:“元宝,我腿好像有点麻,快来扶我。”
  他提醒:“元宝不在。”
  纱帐内半晌没了声,静得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
  俞知光确实屏住了呼吸。
  净房里猝不及防听到男人的声线,她面上一热,简直想一脑袋扎进水里。然而,整条右腿麻得蚁噬,又像千针扎,她鼓起勇气转过头去,薛慎已退到镂空门外。
  “元宝在哪?”
  她惯用的沐浴花露搁在汤泉间,元宝去替她找新的。
  “我从外院回来这一路到寝堂,都没看到她。”
  薛慎的声音离得仿佛更远了。
  那股麻痹劲越演越烈,隐隐有抽搐的势头。
  俞知光尝试扶着浴桶边缘站起来,未果,再坐下去时打了一声喷嚏,磨叽太久,水凉了。
  “我替你喊个人来吧。”
  “将军可否先把架子旁的披风递给我?”俞知光打了个寒颤,补充了一句,“你……你背对着我进来就好。”
  虽则有名无实,可薛慎已经是她的夫郎。
  她等了一会儿,又打了两声喷嚏,才听见去而复返的脚步声,束缚着皮革护臂的手掀开纱帘,男人毫无顾忌地跨进两大步。
  俞知光一颗心像是被拽起。
  待看清楚后,又安然落下。
  薛慎眼前覆着一根不知哪里找到的黑色缎带,在眼前严严实实地缠绕了好几圈,另一只手臂上搭着干净棉帕和衣裙,朝着她的大致方位递过来。
  “穿上,我扶你出来。”
  俞知光接过,衣裙半披在身上,按着他稳得纹丝不动的手臂,慢慢跨出了浴桶。薛慎领着她往外走,一点迟疑也没有,仿佛像能够看见净室的方位。
  俞知光忍不住,在他眼前挥了挥。
  薛慎偏头:“别挥了,有风。”
  她一滞,薛慎已停在净房外的长廊,“净房地方小,布置简单,我心里有方位可盲辨。现在没有了。”
  俞知光单脚蹦蹦跳跳,扶着他领路,“往前三步,左转一直走,再走……”她单脚走得慢,像是观察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那样,偷偷观察此刻要依靠她来指挥的薛慎。
  男人侧脸的轮廓深邃,下颔角明显,冷峻锐利的眼眸被蒙上后,鼻梁与唇部都有了平时看不见的俊秀。
  也叫人没有那么害怕了。
  “好啦,停在这里就可以。”
  俞知光钻入拔步床,落下床幔,整理好自己衣裙,又跪坐着将床幔挂好。
  薛慎听见她说“可以了”,抬手去解眼前的绑带。
  俞知光跪坐在他面前,忽而抿唇,压下唇边莫名想浮现出的笑意。薛慎解不开那个结,缎带绑得太紧,也无法直接捋下来,烦得就要摸索腰间挂的匕首,直接割断它。
  她意识过来时,已经伸手按住了薛慎。
  男人的手背宽厚温热,手指修长,似乎能摸到皮肤下指节的构造。她缩回了手,转而拉他的皮革护腕,“将军转过去吧,坐下来,我帮你解开。”
  男人坐到她身侧。
  俞知光凑近研究,发现这人实心眼地绑了个死结。
  她一边慢慢解,一边问:“曹叔原本说,将军今日不会回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她想薛慎不在,才那么毫无顾忌地在小净室沐浴,连镂空雕花门都没拉。
  “你兄长让我回来。”
  薛慎语气平静。
  昨夜大宴宾客,俞知光兄长俞明熙喝得醉醺醺,仍然扯住薛慎衣袖不给他走:“我就这么一个妹妹,笙笙这么一个,薛将军要好好待她,特别是风雨天,电闪雷鸣的时候……一定一定要陪在她身边。你,你给我记牢了。”
  与电闪雷鸣有何干系?
  他想询问,俞明熙已醉得失去了神志,嘴里颠来倒去,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兄长,叮嘱我电闪雷鸣的时候要回府。”
  缎带解开,眼前骤然亮起,视线变得清晰。
  薛慎第一眼就撞上了她含着笑意的眼。
  “傻呀。”
  女郎明眸善睐,眼里盛满了轻巧愉快,待意识到这话过分亲昵且惹人误会后,又变回了惊弓之鸟,摆着手小声解释:“我、我不是说薛将军,我是说我兄长。”
  “他为何?”
  “之前山寨那一次,正是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我回府后总做噩梦,天气不好时特别频繁。爹爹请来范太医给我看诊,定惊茶喝三副过后,早就没事了呀。”
  提到家里人,俞知光的语气不自觉带了点雀跃欣喜。
  薛慎还未见过她这样的神色。
  “你很怕我?”
  “没有……”俞知光对上他毫无遮挡的幽邃眼眸,又移开去,佯装整理百迭裙上的飘带。
  元宝这个时候终于回来,手上拿着那瓶花露。
  “见鬼了,原来新的花露锁在库房的嫁妆箱子里没拿出来,我说怎么横竖找不着……”她脚步一顿,仿佛看到更令人惊奇的场景,又忙不迭退出去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