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元宝左右瞅瞅,跟着将士们退出去,回身阖上了门。
  俞知光蒙着盖头,摸到喜扇,悄悄往颈脖处扇。
  好闷,这绸布着实不透气,她盖得久了,两颊比刚进婚房时还要热上许多。
  面前忽而有凉风拂过,明亮的烛光在视线里乍隐乍现。薛慎不知何时来到她跟前,大手撩开了她盖头边缘,停顿片刻后,完全将盖头揭开来。
  她眼前豁然开朗。
  毫无预兆地,就这么对上了薛慎的脸。
  与印象里的凶神恶煞不同。暗红色喜袍柔和了他身上过于凌厉威严的气质。武将的杀气弱化后,她才得看清楚薛慎堪称英武的面容。
  薛慎兀自踱步走开,随手拉过那张直不溜秋的四方凳坐下,摸到圆桌上的酒壶,就着壶嘴饮。
  小小的白玉酒壶没几下被饮尽,横着搁倒在桌面。
  桌上膳食完完整整,没有动过。
  “晚膳没用?”
  “还……不太饿。”俞知光刚说完,习惯了按时吃饭的五脏庙发出清晰的咕叽声。
  薛慎曲指敲桌沿:“过来吃。”
  俞知光起身坐到了他对面,一看菜色,重油重盐的荤菜居多,她勺起一碗清淡点的杂菜粥,小小地饮了两口,被哽在嗓子眼,又放下碗。
  薛慎拧眉:“很难吃?”
  她连连摇头:“……有点冷。”
  “所以?”
  “冷了……就吃得慢。”
  粳米跟粥水都分开成坨了,杂菜也闷得蔫黄蔫黄的,一层油星漂浮在上头。她吃一口,要缓缓才能吃第二口。
  薛慎:“那先去沐浴。”
  俞知光下意识站起,觉得自己好似受了他那群手下的影响,成了一句话一个动作的新兵蛋子。
  将军府最大的浴房是个汤泉间。
  府邸原是前朝骠骑大将军的,大将军征战多年有旧伤,需得泡热汤疗养,前朝皇帝特意引了活泉水给他修的这座宅邸。尔后改朝换代,宅邸辗转到了薛慎手里。
  新修缮的浴房门牖拉开,形状不规则的浴池能容纳好几人,雾气蒸腾,水波澹澹。池边矮桌上放着澡豆、刷子等物件。屏风上挂着厚实干净的披风、衣物与棉帕。
  薛慎点了灯架上几盏灯,浴室内变得更亮堂了。
  “叫你侍女来伺候?”
  “不用,元宝今日也累了一天了。”
  俞知光看着那一池子水,面露犹豫。
  薛慎退出去,“没人用过。”
  直到他去婚房的小净室冲了个凉水澡,再回来,浴房都没有动静,想再敲门,终于听见细微水声。
  又等了天荒地老的好一阵子,足够他手底下一个团的兵都洗完,浴室门扉被缓缓拉开。
  怕不是要泡到脸都起皮了?
  薛慎不可思议地回头,一愣。
  凤冠珠翠拆解,金玉婚服褪下。
  方才在婚房内,掀开盖头还艳丽夺目得过分的新嫁娘洗净铅华,仿佛又变回了未出阁的明丽小娘子,鹅蛋脸的线条圆润细腻,一双杏眸湿漉漉地莹亮,几缕乌发细软,在她颊边卷曲成莫名很惹眼的小勾子。
  薛慎没说什么,转头示意她跟上。
  俞知光裹着长得过分的披风跟上,一跨出门槛,险些踩到披风下沿一踉跄,再抬头,腿长的男人已经走远了。
  “倒是……”等等我呀。
  来时有点紧张,没仔细看路。
  她揪着披风下摆提起来,往月光下的石板路走,拐角一转,瞧见一双笔直长腿,男人抱臂等在一棵龙爪榆下。
  他皱眉:“快些,不然菜又凉。”
  圆桌撤走的膳食重新摆上,菜色还是那些菜色,冒着热气,飘出更浓郁的鲜香。
  俞知光的确饿了,拿起木箸,斯斯文文地吃,菜只敢夹自己面前的两盘。薛慎坐在她对面看,不动筷,只喝重新蓄满的酒,如饮茶般面不改色,一杯接一杯。
  他喝完了,忽然问:“俞小姐,五福是谁?”
  “……?”俞知光捧着碗,咕噜一下,小半颗没咬碎的扎实肉丸子滚进了喉咙,哽得她发慌。
  “五福,长公主芙蓉宴那日,俞小姐说,我比五福还可怕,万万不能再碰见。”
  “……”
  “五福听起来,像狗的名字。”
  俞知光呼吸困难,腾地站起,只想把话题快快揭过去:“时辰不早了,薛将军,我们快些就、就寝吧。”
  你猜得真准。
  五福是俞家的云城祖宅养的一条凶猛大黑背。
  平生最爱有二,一是肉骨头,二是舔她的脸。
  第4章
  月光顺着高悬的卷帘流淌入内。
  拔步床与桌椅之间的宽阔空间被填补,铺上了一层薄薄的被褥。薛慎只着中衣,闭眼枕在自己手臂上,腹部搭一张同样单薄的软衾。
  俞知光拉起拔步床的幔帐,脑袋探出床帐外。
  薛慎眼皮未掀,“作甚?”
  “我睡罗汉床,将军挪过来?快九月了,地面凉。”
  她做好了新婚夜分床或者分房的准备,没想到薛慎直接抱出一床被褥,在她床边打起了地铺,说是罗汉床太短,他躺上去,腿伸不直。
  薛慎没挪动的意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宽阔紧实的肩膀包裹在质地柔软的中衣下,一半在月光里,一半陷落在阴影中。
  俞知光坐起来,脚尖才刚碰到软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