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霍泱靠在栏杆上,凝望着他于夜色下天真的侧脸。
  良久,他轻轻松了口气,笑笑:
  “本来,我想了很多安慰你的话语,却发现用不到,你比我想得要坚强很多。”
  白檀裹紧大衣,摇摇头:
  “我不知道,或许是早就放下了对她的执念,无论是听到她患病还是去世的消息,心中都没太大波澜。”
  他回头看了眼灵堂内还在抱着萧绾安慰的小女孩,笑容加深:
  “也或许是因为,我最重要的东西还在,经历过生离死别后,更体会到生命的可贵,向死而生,珍惜当下吧。”
  霍泱揽过他,握住他数星星的手。
  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微微发凉的手指,白檀嗅到了冷空气中侵袭而来的独属于霍泱的强烈气息。
  安抚着稍有点失落的心,捂热了冬夜冰凉的手。
  翌日。
  小铃铛实在受不住浓重的香火味儿,笨拙地给自己多加了一层口罩。
  “小笨蛋,这样喘得来气么。”白檀抱过小孩,手指轻轻帮她整理着微乱的头发。
  守灵的习俗要维持三天,别说小孩子,白檀都觉得这香火味儿割嗓子,想让霍泱把小铃铛带走吃点东西。
  但小孩非常坚持,一定要陪着妈妈陪着外婆走完最后一程。
  她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先前喊她奶奶后来改喊外婆,但她记得那个美丽的女人,即便重病时也漂亮的像是优雅的玫瑰花,还给她削了苹果吃,亲切叫着她的小名。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面,但那一幕实在太过深刻,或许到她长大后还是能回忆起这个女人的美丽容颜。
  “白檀。”
  头顶忽然想起一道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男声。
  白檀眼眸一抬,心头忽然钝重跳了下。
  他缓缓抬头,顷刻间,眼前的画面有些恍惚了。
  小铃铛好奇地看着来人,扯扯白檀的袖子:
  “这个伯伯是谁呀。”
  白檀慢慢站起身,目光停落在来人的头发上。
  花白一片,很难想象这是个只有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爸爸。”白檀怔怔叫了声。
  这一声像是试探,怀揣着小心翼翼和不敢置信,尝试着去搞清楚这到底是真实发生的画面还是只是他的幻觉。
  穿着老旧西装的男人点点头,扶了扶眼镜,那眼镜腿还用胶布黏着。
  他对着灵位行了一躬,从怀里掏出一只塑料袋,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只破旧牛皮信封,看起来很厚。
  他将帛金放入箱子里,又对着萧绾鞠了一躬,萧绾立马起身回礼。
  做完这一切,男人将视线投放在好奇瞅着他的小丫头身上。
  白檀紧张地抱紧了小铃铛,喉咙里像是摆了千万把刀子,每当说话要吐气时,那些刀子就会随着气流乱滚。
  整整五年没见过了,他怎么老成了这样。
  “这位是?”白檀的爸爸摸摸小铃铛的头发,问道。
  “我叫小铃铛,大名叫白清绮。”小铃铛主动自我介绍。
  她特喜欢自我介绍,特喜欢向别人介绍自己那好听的、妈妈给取的名字。
  白檀的爸爸白蕴舟眉毛一皱,良久,慢慢舒展开。
  他轻笑道:
  “原来你是白檀的女儿,抱歉,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做扶贫建设没有机会回家,都不知道……原来我儿子已经结婚了。”
  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父亲嘴里说出来的。
  白檀呡着唇,唇线凌厉。
  他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捏着小铃铛的小手。
  “你的太太呢,方便让我们现在见一面么。”白蕴舟笑起来时看起来很亲切和蔼。
  “爸爸。”白檀攥紧小铃铛的小手,抬起头,“小铃铛是我生的,我三年前从医院检查出两性畸形,我还和男人恋爱生了孩子。”
  白蕴舟眉尾一动,所有的情绪融化进淡淡的毫无波澜的表情中。
  穿越夹杂着浓重香火味儿的空气,漫长的视线停落在白檀的脸上。
  白檀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看到爸爸身上这身几十年前流行的西装,那断了腿还用胶布黏上的眼镜,以及他手里拿着的老式诺基亚按键手机,他可以预想到爸爸会怎么说。
  这样古板老旧连网都不会上的人,一定会说他恶心。
  时间和空气都好像凝固了一般,只有不断燃烧的香烛提醒众人这并非静止画面。
  香灰断掉落在香炉里,发出极轻的簌簌声。
  白檀鼓起勇气抬头,发现爸爸还在那样盯着他看。
  漫长的一个世纪过去了,白蕴舟缓缓翕了眼。
  他点点头,声音有些嘶哑:
  “知道了。”
  明明只是简单的三个字,白檀却莫名觉得内心空了一块。
  白蕴舟扶了扶岌岌可危的眼镜腿,转过身:
  “我不能请太多天假,村子里在忙小孩子读书的事,我不能久留,先过去了。”
  说完,抬腿离去。
  白檀怔怔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来去匆匆,想见一面难于登天,五年间他的头发全白了,每一根都是他心中的大山,都是那些亟待脱贫致富的人民。
  下个五年之后呢。
  他又会变成怎样陌生的模样。
  白檀作为职业小说家,很喜欢给笔下的人物赋予一个完满结局,这是他唯一能完全掌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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