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会在科技新区的承包商里,他爸爸的公司隐匿无声,而陈津北父亲所代表的集团,被顶到了最前方。
  他只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高考那天下午听到的那声让他心慌的巨响,不是错觉。
  那声巨响由跟实中隔湖相望的在建楼传来,有个18岁的本该在今年高考的女孩,从12楼一跃而下。
  她的血,染红了这座城市还没建成的新地标。
  媒体争先报道,自各个角度大肆渲染这件事。
  周许在铺天盖地的指责和不平里,艰难摸到了事件的真相。
  城东的科技新区是近20年来最大的城建项目,在落地前就已经招标上百家龙头企业,基建也由省里最老牌的集团承接。
  但打从最开始,这项目进展得就并不顺利。
  东城区是上了年份的老城区,地痞流氓聚集多年,一朝拆迁,所有人都奔着暴富的目的去,他们当然不满于官方给出的常规赔偿款。
  有媒体披露,光是在拆迁事宜的“交涉”上,他们就曾多次引来了当地派出所参与“调节”。
  高考那天坠楼的女孩叫苏悦,她跟她的父亲是城东最早的一批原住民,她的父亲双腿残疾,只靠贩卖零碎杂货供养苏悦。
  地痞流氓群而起之,逼得人只能用强势镇压。
  勉强签订完合同后,那些上了年纪的无业游民又顺势进了建设工地做活。
  而苏悦父女俩,不论在哪头,都是最弱势的存在。
  他们所得的稀薄赔偿款并不足以供他们购置新城区的新房,甚至老城区的拆迁,还使得她残疾的父亲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生计,他只能拖着残疾的身体充作科技新区的建设工人。
  但或许是地痞流氓的蓄意报复、或许是高层的层层剥削和搜刮,科技新区的噱头虽响亮,但楼房的实际建设过程中,却磨难重重。
  建设过程中的某个暴雨夜,未建成的墙体倾倒,砸死了躲在楼底躲雨的二十多位稍上了年纪的工人。
  这之中,就包括苏悦的父亲。
  数十位工人的死亡,引燃了拆迁户蓄积已久的怒气。
  高考前夕,东城区已然乱了起来。
  而首当其冲的,而第一个被推出来的,就是由陈津北父亲总管的承接基建的建设集团。
  如果说这些暴乱还能被勉强管辖住,那高考那天苏悦的坠楼,就彻底将整个事件推上了舆论的最高潮。
  单亲家庭的苏悦,跟自己的父亲历来相依为命。
  但东城区的拆迁打乱了她跟父亲原本平静的生活,父亲不得不拖着残躯上了工地辛苦做活,甚至于在她高考前的冰冷雨夜,惨死在钢筋底下。
  父亲的死亡让苏悦失去了所有活着的勇气和动力。
  她恨透了这个所谓科技新区的提出和建设,所以在强撑着答完高考试卷,给自己也给父亲最后一个交代后,她爬上了在建的新区最高的那栋楼。
  从12楼,她毫无留恋地一跃而下,用自己的血祭了冉冉升起的高新楼群。
  无数媒体以苏悦为据点,大肆渲染刚烈的少女,又顺势深挖,谴责高层资本,势要用民意逼他们给出交代。
  所以,陈津北的父亲成为了那个众矢之的。
  知晓所有事情的那晚,是周许跟陈津北断联的第23天。
  那天他再一次在7月的烈阳下,笨拙又期盼地找过城市里陈津北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他甚至找全了陈津北住过的几家酒店,蹲在孙晓月夫妻俩接受调查的看守所又等了整个下午,他跑遍了大半座城,身上的汗流了又干干了又流,但仍旧一无所获。
  傍晚的时候,周许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但甫一出了电梯,迎接他的,却是门户大开的房门。
  门板上已经贴了黄色的条,里面来来往往都是穿着深蓝制服带着白色手套的工作人员,他们拿着仪器打着灯,开始查封陈津北父亲的私产了。
  屋里已经空了大半,周许愣愣站在屋门口,望着这荒唐的场景,有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看见人在往外搬运陈津北幼年时练习过的那架施坦威,他才拔腿冲向陈津北的房间。
  站在熟悉的房间中央,房间里全是陈津北身上那股清清冷冷的淡香,像是只要他关上灯,只要他摒弃外面嘈杂的声音,他就能看见陈津北穿着睡衣,拉开浴室的门走出来,催着他上床睡觉。
  这23天,周许每晚都睡在陈津北的房间里,但他一次,也没有彻底睡熟睡沉过。
  他格外警惕,只有听到半点声音,他都能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跑到电梯口去看。
  陈津北离开那天中午晾的菜和肉他不会弄,只能放进冰箱里,但食物都有保质期,前两天早起他浑浑噩噩拉开冰箱时,才发现里面那些疏于管理的蔬菜水果,都已经彻底腐烂坏死。
  陈津北不在家,没人做饭,没人买菜,也没有人去管冰箱里那些坏掉的蔬菜了。
  那天早上周许在冰箱前站了很久。
  最后他一边将坏掉的菜扔进垃圾桶,一边想,自己也似乎是被陈津北忘在冰箱里的蔬菜,陈津北不管他了,他就像是被抛弃了,会彻底腐烂、彻底坏死。
  有位女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她轻敲门板,问愣愣站在屋里的周许是谁。
  女人的声音将周许唤回神,他缓缓回头,看见出现在熟悉场景里的陌生的脸,他的梦被彻底打碎了,他被迫回到现实,被迫独自面对糟糕透顶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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