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就快沉入意识的深渊时,突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周许睫毛颤了颤,惊醒过来,听见陈津北极清醒冷静的声音:“以后不能竖中指。”
  周许侧过身体面向陈津北,他将手臂伸长搭到陈津北身上,腿也搭到他腿上。
  他的意识还不甚清醒,黏黏糊糊地问:“什么中指啊?”
  陈津北没说话,只捏了捏他的手指。
  肌肤相.贴的挤压感使周许彻底醒过来,他想起来傍晚离开酒吧时,他朝陈浩源几个人竖的中指。
  周许朝陈津北靠更近,两个人几近呼吸可闻,他看清了陈津北的脸,黑暗中,陈津北仍睁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
  夜色寂静,他低声问陈津北:“你不是走在我前面吗?你是怎么看见的?”
  陈津北看他一眼:“酒吧的承重柱上贴的是黑色玻璃。”虽然他走在前面,但只要微偏视线,就能看见梁柱上映着的后方的周许。
  周许哦一声,他将脸藏到陈津北肩颈处,像是要避开房间里冷白的月光,他还是困,只低低说:“……知道了。”
  话落的下一秒,周许的呼吸已然均匀平缓下来,陈津北半边身体都被他压着,他抬起另只手,往上拉了拉周许搭着的凉被。
  -
  周一早上是在操场举行的全校的升旗仪式,高三之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他们提前上了两周的课,这周才是所有年级的正式开学。
  夏天白日长,8点不到,太阳已经升到正空。
  周许蹲在23班队列最尾躲凉,他一边从陈浩源那里掏小面包吃,一边看俞琦捧着台switch玩单机游戏。
  陈浩源兴奋得很,撞撞他手臂,眉飞色舞地跟他讲他周五错过的那场球赛。
  周许轻飘飘瞥一眼他:“别喳喳,我早看完了。”
  “你?”陈浩源问他:“回去看的回放?”
  周许笑着哼哼:“对,在家看的,跟陈津北一起看的。”
  陈浩源嫌弃得很:“两个人看球有什么氛围。”
  周许把他手上的面包袋抢到手里:“你懂什么,家里的屏幕比酒吧还大,沙发比酒吧的桌子舒服,也没人挤我推我,水果饮料不限量,怎么就没氛围了?”
  陈浩源两手拄着膝盖,半点不信周许:“就那陈津北,”他扬扬下巴示意操场遥远左上角1班的方向:“看着也不是能跟你疯的人啊,他能跟你讨论球的事儿?”
  上周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日光下周许是副唇红肤白的干净模样。
  父母的基因太好,他的五官像是严格比着三庭五眼的标准位置长的,眼睛又遗传了她妈妈那双在影史传神的桃花眼,眼型微长、眼尾微翘,弯着眼睛笑的时候,总有种不符合性格的甜蜜。
  他点着头说对:“而且他跟我一样,都是墨西哥球迷。”
  陈浩源翻他一个白眼:“就因为墨西哥有科罗娜,你对墨西哥死心塌地,陈津北也无脑跟你?”
  这是初中时周许胡咧咧的自己支持墨西哥球队的原因,这会听着陈浩源的嘲讽,他又要炸了,站起来就要跟陈浩源打。
  俞琦在他炸之前,朝他“嘘”了一声:“看主席台。”
  周许仍在整陈浩源,他根本没往前看,直到听到远处音响里传出道尤其熟悉的男声。
  他突地停了手上动作,站直身体,抬头望向最前方。
  或许是为显眼,绿茵场上的主席台被整个搭建成了红棕色背景,此刻陈津北穿整套夏季的蓝白校服,正立在黑色的发言台后方。
  距离太远,周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手肘轻抵在桌上,姿态松闲,在讲话前,先调整了下话筒高度。
  周许停了动作,陈浩源却没停,他胳膊卡住周许的脖颈,要将他往旁边摔。
  周许没注意,差点被他摔到地上,站稳后他却没还手,而是指了指陈津北的方向,像是茫然,他偏头跟陈浩源说:“……我都不知道他今天要发言。”
  陈浩源没抓住他的重点,理所当然道:“开学高三代表发言,陈津北在这,还能有第二人选么。”
  周许望着最前方,轻轻摇头,却没再解释。
  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他今年17,过往17年的每片光影碎片里,都夹杂着陈津北的身影,陈津北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他以为反向依然成立,他以为自己也是最了解陈津北的人,但在此刻,周许立在蓝天下的绿茵场上,却第一次觉得陈津北离自己有些遥远。
  不止是两个人在学业能力和未来选择上的差距,不止是1班到23班不可逾越的鸿沟,而是周末两天,他都跟陈津北待在一起,但陈津北半点没透露他今天要上台发言的事。
  其实也不止这一次。
  过往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他什么都跟陈津北说,陈津北知道他的所有事,陈津北知道他的每一次开心与难过,但陈津北自己的事,却几乎不会主动跟周许提起。
  周许跟陈浩源他们是一样的,是看见公告栏里陈津北的蓝底照片才能知道他又去参加竞赛了,是听到办公室老师的闲聊才能知道陈津北又获奖了,是上届毕业的学姐返校后先来找陈津北……才知道她曾跟陈津北表过白了。
  夏日晨间的风却裹挟着凉意,周许缺了十多年的那细腻一脉,突然在此刻搭上。
  遥远的主席台上,陈津北已经发言完毕,操场四面八方都响起震耳掌声,陈津北从左侧离场,周许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跟着他,直至他消失在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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