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低头慢慢饮茶,心中暗自思索。
——原来宫正司的那些异样,应在了今日。
幸好察觉到不对时,及时借机处置了韩喜。否则今日传召韩喜前来对质,又是一番麻烦。
裴含绎微感庆幸,幸好他行事从不拖延,否则如果拖上一夜,就要平白多出许多麻烦。
他的眼睫垂落,遮住眼底思绪。
柳宫正前倨后恭,态度急转,实在古怪。
唯一的解释是,她早就清楚,此事不可能与东宫有关。搬出韩喜来,只是为了拖东宫下水,或者借题发挥做些别的事,而今韩喜被送回宫正司,柳宫正意识到他看破了韩喜的身份,自然及时收手,不再强行将东宫逼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裴含绎眉心蹙起,一手支颐。
他以目光示意怀贤。
怀贤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朝殿外走去。一刻钟后再度折回,低声耳语:“尸体被宫正司运走了。”
运走尸体是很自然的事,这里是福宁殿,试药太监纵然在这里毒发,也不能将尸体停留在这里太久。
裴含绎仍在思索。
一种危险的直觉从心底升腾而起,入宫的三年里,他有数次生出这样奇特的感受,每一次都凶险万分。
这是无数次磨练出的、对于危险最直白敏锐的感知。
多年筹谋,眼看已经积蓄起了力量,怎么能功败垂成?
裴含绎忽然睁开眼。
他听见殿门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太子妃殿下,圣上宣您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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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前,福宁殿正殿。
正殿殿门在身后合拢,景涟拨开重重曳地帷幔,朝殿内走去。
她拜倒:“父皇。”
殿内香气浓郁,皇帝依旧身着道袍,立在香炉前,一手执香勺,向炉中添加香料。
皇帝加的随心所欲,千金难觅的名贵香料在他手下,混合出了一种浓郁奇异的味道。
听闻身后传来足音,皇帝缓缓道:“何必多礼。”
“父皇。”景涟忐忑不安地上前一步,“您传召儿臣所为何事,宫里是怎么了?”
又一勺香料倾入炉中,更加浓郁的香气升腾而起,景涟离得太近,毫无防备之下被香气一冲,几乎要滴下泪来。
她强行忍住,只听皇帝道:“别怕,死了个试丹的内侍,不是什么大事。”
景涟面色一紧:“父皇……”
皇帝温声道:“朕无事,这里是福宁殿,谁敢背着朕弄鬼?朕传你过来不为其他,只是要亲口嘱咐你两件事。”
景涟不解其意,道:“请父皇吩咐。”
“朕已经下了你与李敬之和离的旨意,自此之后,你和定国公府再不相干。”
一种隐秘的怅然缠绕住景涟,她的笑容浮现,神情无比欣喜:“多谢父皇。”
李桓对她的体贴,从来不是假的。
但对她的不信任,却也是真的。
皇帝随手抛开手中香勺,细密的香粉溅起,其中的金箔闪烁着光芒,从景涟眼前掠过。
皇帝怜爱地看了她一眼:“还有一件事,言怀璧在外立下功绩,言敏之请求朕允他归京。”
毫不意外的,皇帝注意到,景涟那张娇艳明媚的笑脸,刹那间泛起雪白。
景涟耳畔嗡嗡作响。
她的笑容潮水般从面上褪去,难以言喻的恼恨与羞耻从心底蔓延升腾,转瞬间将因李桓而生的那点怅然尽数冲散。
言怀璧。
她相继下嫁三任驸马,唯独言怀璧一人,她倾心爱过、用情最深。
然而唯有言怀璧,新婚之夜不告而别,回报给她前所未有的难堪无措。
她答应李桓的求娶,和李桓成婚三年,长居宜州远离京中,丹阳等人来信从不会戳她的痛处。所以景涟以为,她对言怀璧的恼恨早已淡去,可以平静提起这个名字。
但当皇帝说出言怀璧归京这几个字时,景涟忽而惊觉,她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景涟强笑道:“臣子有功当赏,儿臣怎敢因私怨而罔顾大局?”
她受皇帝宠爱多年,心中很有分寸。
事关大局,即使她是皇帝爱女,风光无限,也绝不能僭越半步。
果然,皇帝的神情更加爱怜。
他温声道:“他是外臣,你是公主,纵然调他回京,你们也不会相见,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你是朕最心爱的孩子,京中少年人任凭你择选,不必介怀旧人。”
停了片刻,皇帝又道:“你在宫中且住着,先不要出宫住,宫外总是不如宫内平稳。”
这句话说的意有所指,景涟心中一动,蓦然想起梦中种种剧变。
——难道未来的风波和动乱,从现在就开始了?以至于皇城脚下的公主府都算不得平稳。
景涟心中暗忖,谢恩极快。
皇帝颔首,又道:“太子妃说,你帮她操持乞巧宴,做了很多事。这固然是好,却不要太辛苦。待过了这一段时间,你召丹阳进来,你们二人好好地玩一玩。”
丹阳县主是已故的老郑王孙女,现郑王嫡女,家世显赫,在京中风评却一向不怎么好。
她十六岁与荆侯世子成婚,婚后发现世子原来心有所属,与她成婚是看重郑王府的地位。成婚不过三月,世子便将心心念念的那位美人抬进府里做了妾。
老郑王太妃彼时尚在,气恼不已,深觉荆侯府目中无人,便要劝丹阳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