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它痛得哀声长鸣,马是极通人性的,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今日必死的结局,哀戚地、艰难地将头转向怜枝所在的一侧,而后崇丰帝身边的贴身侍卫向前一步,他拔出佩剑——
“怜枝,别看。”
噗哧!
陆景策感觉到,自己手掌下的人在不住地颤抖,掌心被眼泪浸的湿润,那些眼泪,分明是温热的,却将陆景策的心脏烫出了一个大洞。
那感觉空落落的,好像一大股一大股的血涌溅出来,喷洒一地。
那股冲天的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每个人的鼻端,令人震惊的是,在沈怜枝的白马死后,崇丰帝的马竟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果然是邪物!死得好!”崇丰帝高声喊道,他又转向沈怜枝,脸色并不好看,“朕就饶你一次,绝不准再有下次!”
怜枝惘然地站在原地,幞帽掉在地上,鬓发被吹的散乱,他木头桩子似的磕头,傀儡似的送走皇帝,等人走后,怜枝才克制不住地痛哭。
他抓着陆景策的一只手臂,好似溺水之人紧攥浮木,他将陆景策当成了他所有的、所有的依靠,陆景策任他靠着,另一只手揩干净他面颊上的眼泪。
若怜枝在此时抬起头,便会发现陆景策对着手掌中的那片湿润,露出了极其厌恶的神色。
他用帕子擦净了手,又颇为嫌弃地扔在一边。
而后他虚搂住怜枝,用生平最轻和的语调安抚道:“怜枝……”
“不要哭了。”
“哥哥会为你找一匹比这好得多的马。”
***
苏布达是沈怜枝第一匹驯服的马,当初在马背上的那惊心动魄劫后余生沈怜枝直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回想起来。
是这匹马在生死攸关之际载着他离开草原,沈怜枝早就不仅仅将它当作畜生,这变故出现的太突然了,怜枝也知道自己的马不得不死——
可他心里到底还是很难过的。
怜枝一整天都恹恹的,到了傍晚,崇丰帝在另一座宫室内设了宫宴,怜枝白日已得罪了他,此时此刻更不能继续称病不去驳他的面子,只好强打起精神跟着陆景策往那宫室处去。
怜枝晕头展现地落了座,屁股还没坐热,身边忽然响起悉悉簌簌的衣料摩擦声,他不自禁地抬头看去,原是那丞相之子孟仕达。
这孟仕达后头还跟着一姿容婉约的女子,怜枝甫一见着她,颇觉眼熟,总觉着自己好似在哪儿见过——等宫妃们也落了座,怜枝才明白了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女子眉眼与入宫作了皇妃的,孟仕达的妹妹生得极像,这也难怪,此女与她是亲姊妹,这是宰相的嫡次女。
这样想着,怜枝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孟仕达朝他们二人行礼后,又兴冲冲地凑到陆景策边上套近乎,还真是将白日里给他吃下马威的事儿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在此时,怜枝忽然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香风,愿是那宰相家小姐行至他边上,那小姐福了福身子,柔柔道:“臣女给两位殿下请安,两位殿下万福金安。”
陆景策只是微一颔首便不再理会,倒是沈怜枝愣在原地——还真是奇了,这声儿也熟悉。
他想了,才回想起自己在哪儿听过这声音,好似是当初他从草原回来,第一回进宫时,在宫门外听到的那声音。
几句话间,她对陆景策的钦慕之意几乎要漫溢出来了……这会儿她那目光又时不时地朝陆景策飘去,娇怯怯的,是什么心思一看便知。
怜枝稍有些不是滋味,崇丰帝命人在殿中奏乐起舞,只是怜枝心烦意乱,连凑热闹的心思也没了,只一个劲儿的喝闷酒。
“殿下,喝酒伤身。”一道女声出言打断怜枝动作,是宰相家小姐,她浅笑着为怜枝端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喝杯解酒茶罢。”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怜枝不清楚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接下了,他淡淡道:“你有心了。”
那小姐又掩唇一笑,开口道:“今儿臣女与姐妹们在北苑中看殿下们击鞠——还当殿下只爱舞文弄墨,没想到玩起击鞠来,也如此让人移不开眼,难怪……”
她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而后垂眼,露出抹自嘲似的笑,怜枝见她这样,微一蹙眉:“你想说什么?”
“殿下那匹白马,真是漂亮的紧,只可惜……”
她似乎想到什么,摇了摇头,“殿下恕罪,臣女失言了。”
“只是好生奇怪,怎么就突然出了这样的祸事,话说……”那小姐忽然凑近怜枝附耳道,“有人说……昨晚上在马厩边上,好像见着了楚王殿下呢。”
沈怜枝眼皮重重地一跳,兀然想起昨夜身侧冰冷的床铺,可是陆景策为什么要在这么做,陆景策为什么要害他?
比起这素未谋面的宰相家小姐,怜枝当然更相信陪着他从小长到大的表哥,沈怜枝也没有蠢到轻信这样的挑拨离间,是以他只是沉默地盯着膝盖,没有理会——
只是微微绷直的嘴角还是显现出他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的那样风平浪静。
沈怜枝是真的不明白,若陆景策真要害他,只需顺着崇丰帝的话添油加醋便可,又何必冒着风险为他求情?
归根结底,也只是死了一匹马,难道除掉这一匹马也值得他如此铤而走险?
他头脑像一片浆糊,陆景策的声音恰巧地在他耳边响起,“怜枝,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