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他看见了,听见了,却不太明白。
  “大概算久吧。”千雪浪道。
  他本想说在哪里都一样,可想了想,又没有说出来,好像急着跟万云涛解释什么一样,撇清什么一样,何必要说得这么详细呢?
  千雪浪本也不在意这种事,更不在意别人怎么想。
  万云涛坐起身来,他这时候说话的模样几乎与任逸绝一模一样了,那双眼睛温柔地凝视着千雪浪,“村子的庆典很热闹的,贵客不喜欢吗?”
  千雪浪毫不客气地反问道:“不是玉人了吗?”
  那一瞬间,万云涛的表情凝结住了,在这一刻化作一尊石像,他的嘴唇生硬地绷紧,像是工匠特意雕成的线条。
  如果说魔母石像表达出了愤怒,那么万云涛……
  千雪浪看着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的未闻锋,那张因恐惧、愤怒、痛苦而凝结成的脸,因太多的情绪而转变为木然。
  万云涛与未闻锋一点儿都不像,可这时候却很像。
  千雪浪明白过来,万云涛大概是在伤心,又比伤心更多一些,更难堪一些,可那其中蕴含的东西,他却读不出来了。
  他虽自幼早慧,生性通透,但毕竟不能对一无所知的东西进行明悟。
  万云涛把腿放了下来,他坐在床边,低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我哪里暴露了?是我把梦话说出来了,还是我中间变回来了,又或者是你早就知道了,看出来了,是不是……”
  他颠来倒去地说了许多猜测,鼻息沉重起来,急匆匆得仿佛要阻止千雪浪回答,可最后他说无可说,只好静静地坐在那里,看起来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很可怜无助的模样。
  魔者的身形很高大,看上去就十分危险,与孩子一点儿也不挂钩。
  千雪浪想:真是莫名其妙的荒唐念头,我为何觉得他可怜呢?因为他撒谎被我识破了吗?这又没什么,孩子才会怕这样的事。人一旦长大,总会撒许多谎,有许多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或是好心,或是恶意,任逸绝不就撒过许多谎,隐瞒过许多事,那时候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最终千雪浪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倘若万云涛真是害怕撒谎的代价,那么自己不露出愤怒或是不快的神色就是了。
  可万云涛瞧着他,却像是更痛苦了。
  “玉人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万云涛问道,不知为何,他脸上充满奇异的期望,仿佛在等待着千雪浪给予某种回应。
  千雪浪怔了怔,一开始,他自然是很生气的,可是生气又有何用呢?
  生气任逸绝的伪装,生气任逸绝的轻薄,还是生气……生气任逸绝将他视为心爱之人却不敢明说。
  可说到头来,万云涛与任逸绝又有什么分别?
  既是一个人,既做同样的事,无非是人的两面而已。
  人,常常有口是心非的时候,常常会想将自己掩藏起来,不留痕迹地去做一些很好的事,更多时候则是偷偷去做坏事。因为他们害怕做出某种事情后,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会改变,会失去一些人的感情,一些人的尊重。
  这并不是无法理解的。
  千雪浪淡淡道:“我并不在意。”
  万云涛的脸色几乎有些发白了,他很艰难地笑了笑,颇为迟缓地询问:“玉人真的……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吗?”
  千雪浪看着他,神色淡漠,目光冰冷,实在是令人心碎的目光。
  万云涛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凤隐鸣能够永久地隐瞒那种心意了,这实在是太痛苦了,看着这个人的眼神就能够明白,你绝得不到相同的情意,除了让自己狼狈不堪,别无可能。
  那日在地母胎池之中,他得到了原谅,原来是因为……是因为玉人并不在意。
  其实,这不正是当日的魔者渴求的吗?玉人永远不懂,永远都不在意,不论人家怎样冒犯他或是……轻薄他,于他心中也不会留下一丝痕迹,这岂非是……最好的公平。
  可是,他不甘心,即便如此,即便公平,他也无法甘心。
  “既是这样不在意。”万云涛的声音轻浮而单薄,仿佛飘忽不定的云,“那么,玉人不如……不如主动来吻一吻我?让我助玉人勘破这皮相声色,如何?”
  他也不知道自己渴望得到的,是接受,还是拒绝。
  倘若是拒绝,说明玉人始终还是在意的,始终……还是无法摆脱世俗的挂碍。
  倘若接受——
  千雪浪蹙眉思索了片刻,他的脑海之中只掠过一个问题:任逸绝……到底有什么不同?
  生平头一次,他产生这般浓烈的好奇。
  所以千雪浪非常干脆利落地回答:“好。”
  千雪浪不再说话,而是起身走过来,坐在了万云涛的身侧,他一向坐得很端正,可因为两人身形的差别,这时不得不去屈从魔者。
  雪白的头发流淌下来,如同天上的银河,被从窗户进来的月光一照,微微流转着光华。
  他的呼吸很轻,凑近时竟仍有热意,万云涛几乎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雪白的睫毛在眼前微微颤动着。
  很快,千雪浪的手也搭了上来,像是依偎般靠近魔者的怀中。
  万云涛能感觉到两人的腿并在一起,千雪浪撑起身体时,腿与腿之间布料摩擦过的动静,传递着某种叫人心惊肉跳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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