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杨今的手在背后磋磨,梁也的体温已经从他手心溜走,即使他紧紧握拳也留不住。
  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他竟然说:“阿姨还好吗?一周没有去看她了,我想去看看她。”
  梁也听罢就蹙了蹙眉,好像有点儿犹豫,吸了很多口烟,最后又掐灭烟头,说:“走吧。”
  梁也今天没有骑自行车,很奇怪,杨今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并肩走在胡同里,杨今回忆起遇见梁也那个初冬的夜。梁也救了他,然后把他送回家,那时的路灯也是这样昏暗,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短短长长。
  未来的很多年,是否还会这样呢。时光能否慈悲地为他停留。
  杨今把头埋得很低,轻声问:“毕业了,你要做什么?”
  梁也看了他一眼,回答:“开小卖店。在哈尔滨开很多很多小卖店,赚钱。”
  哦,在哈尔滨。
  杨今轻轻闭上眼。
  “你呢好学生,你马上高三,要考大学了吧?要考到哪里去?”
  “……不知道。”
  “是不是要去澳门读大学?”
  杨今抿了抿唇,没说是不是,只说:“不想。”
  他们走出了胡同,走到大街上。
  哈尔滨的街道总是宽阔,五月要来了,树上开始出现一些绿意,这里其实很美——哈尔滨,梁也要驻守的哈尔滨。
  那个关于“逃离”的梦想几乎已经被杨今封存,他想,要不别走了,就留下来吧,反正杨天勤要死了。
  可是梁也却说:“世界上有那么多好地方,你都可以去,你值得去最好的地方。”
  可是那些地方都没有你。杨今想。
  他很想把这句话说出来,可是他和梁也是什么关系呢?拥抱了,牵手了,梁也却不对他说任何。
  梁家小卖店到了。
  那辆停在小卖店前的孔雀牌自行车停在门口,链条不知为何断了,坠在地上。
  杨今跟着梁也进屋,孙娴看到他就笑了,热情地招呼他到炕上去坐,却没有正眼看梁也。
  梁也把包放下,给孙娴倒了一杯水,孙娴没接。
  梁也就问:“妈,您还要生气到啥时候?”
  孙娴别开脸,“杨今在这儿,我不想跟你说。”
  顿了顿,又没忍住问:“你昨天晚上哪儿去了?”
  杨今心一紧,心虚起来。
  梁也十分流畅地胡诌:“不跟您说了么,上一届毕业的哥们儿在做生意,给我介绍了几个老板,组了饭局酒局。”
  孙娴不信:“能去上一夜?”
  “怎么不能?妈,我马上毕业了,您得习惯我这样。”
  “毕业了就待店里啊,就这个小卖店,也够咱娘俩吃喝了。你要想挣多点儿,就多开几个分店,也用不着去喝酒抽烟一夜吧?”
  “您不盼着我娶媳妇儿么?”梁也看了杨今一眼,“就这小卖店的钱,咋娶?谁愿意跟着我?”
  孙娴就不说话了。
  杨今看了梁也一眼,示意他别说了。又转头,笨拙地安慰孙娴:“阿姨,您别生气。”
  孙娴就笑了,还摸了摸他的头,“还是你乖,你好好读书,将来考进厂里,别跟他学抽烟喝酒的,啊。”
  “今儿有信来吗?”梁也没消停,又问。
  孙娴的笑就立刻消失了,似乎是明知故问:“啥信?我不知道。”
  梁也被他老妈无奈逗笑了,自己翻找起来。
  看他把货架翻得乱七八糟,孙娴就喝住他:“甭找了!你的信上周才寄出去,估计都没到你大娘手里,哪有那么快啊?”
  “再说你大娘她不会来的,她在村里种田种得好好的,来这儿干啥,照顾我,一个瘸了腿的女人?那她家里的田谁来管?”
  梁也顶撞道:“她家那么多儿子,没一个能管?再说我又不要她白来,我给她钱。”
  孙娴声量提高了不少:“你哪儿来的钱?咱小卖店一个月能赚多少?你还要分出去给第三个人,真是瞎折腾!现在这样就很好,刚刚好!”
  梁也沉默片刻,重重叹了一口气,走到孙娴面前,蹲下。
  他语气放轻柔了一点儿:“妈,您到底在气啥呢?还把车链子剪了,去修还得花钱,我真……我真他妈要给您磕头了。”
  “难道要我去北京上海打工您才开心吗?爸的事儿过去快七年了,孔叔的事儿也过去快一个月了,说白了他们都是您人生的过客,人要向前看,您为什么总被这些事儿牵绊着呢?”
  “您当初带我来省城,不就是多赚点钱,过上比村里好的日子吗?那我想要更好的生活,也想让您过上更好的生活,有错吗?”
  孙娴很久没说话,再开口时已是哭腔:“那妈不是怕你吃苦么……”
  她的眼泪顺着她的脸流下来,经过她脸上的沟壑,坠到她空洞的裤腿上,晕开了。
  杨今心口发疼,从包里拿出手帕,递给她擦眼泪。
  他小声跟梁也说:“你别说了。”
  梁也伸手进口袋里,好像是想拿烟,但又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孙娴擦了眼泪,跟杨今道歉:“对不起孩子,让你见笑了。是不是你家从来不会这样吵架?一定是。”
  她顿了顿又问:“你们读书人、有钱人眼界更开阔,阿姨问你,我和梁也谁是对的?”
  杨今不知道说什么,他表达能力有限,也分不出对错。要说错,错的或许是他,是那个被梁也救下后,执拗跟踪梁也很久的,不懂事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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