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梁也心跳忽然失速,半晌才说:“明早上学我骑车来载你。”
  杨今仍然望着他,目光里有最后的期盼。
  梁也明白,这话显然不是杨今想听的。执拗的孩子不止想要知道一加一等于某个数,他想要确切地知道一加一等于几。
  杨今直勾勾望着他,半晌了仍然没等到想要的答案,因为出题人也还算不出正解。
  杨今垂下眼,眼里不再有光亮,轻声说了个“拜拜”,便转身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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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也失眠了一夜,第二天上午,他早早骑车出了门,等在杨今楼下。
  他穿了那件黑色羽绒服,出于什么原因他不知道,他不擅长解题,一夜未眠脑袋里装的全是浆糊,所有行为都依循本能。
  不一会儿杨今就下了楼,看到他穿这间羽绒度时,眼神有些恍惚。
  梁也踢开脚蹬子等他上车,杨今沉默地看了他的自行车后座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还是跳了上来。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1993年,大街上的汽车还很少,梁也带着杨今穿梭在自行车堆里,看到很多男人的后座也载着男人。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担惊受怕从何而来。
  哈尔滨的三月见不到春光,冬天的尾巴仍然盘踞这座北方城市,萧瑟、空旷、灰蒙蒙,正如此刻他们之间奇怪的氛围。
  到达三中附近,梁也在拐角处停了车。正门口太多人,被看到就不好了。
  杨今跳下后座。
  梁也说:“放学来这儿等我。”
  杨今低着头没看他,低声应了个“嗯”,便攥着书包走了。
  梁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意思,也不明白杨今什么意思。
  昨天在电工教室里发生的事情好像存在过,又好像消失。就像东北的春天,卡在半路迟迟不来,令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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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也来到教室。
  已经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职高生的选择屈指可数,班上已经少了好几个人,说是辍学打工去了,去北京,去上海,去更远的南方。
  “粮票都取消啦,进城打工再不愁吃饭问题了,你没看新闻么?今年春运往北京开的火车,车厢的弹簧都被压扁了,最后只能咔咔往下拽人,太多人出去打工了!”
  “说得我都想去了!哈尔滨一堆厂子都只能厂二代、厂三代进去,进了厂也是一眼望到头的生活,真他妈无聊。”
  梁也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想啥呢?”任少伟坐在他身边,问他。
  梁也没应声,目光落在下方那片空地上,那个方老师的血绽开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这是一个从前他很少思考的问题,穷人本就没有选择生活的权利,更何况他还有瘸腿的母亲需要照顾。但遇到杨今之后,关于未来、关于自由的问题就总在脑子里盘旋。
  转眼便到了放学时间。
  梁也骑车到三中门口的拐角处,杨今已经在那里等他。
  无需言语,杨今自觉地抬脚坐上他的车,梁也往友谊小区骑。
  到达一单元楼下,梁也抬头看了眼五楼。黑的,没开灯。
  梁也问:“你家里没人?”
  杨今看了他一眼,回答:“我妈妈在澳门还没回来。”
  “你昨晚自己待家里的?”梁也立刻蹙起眉,“昨晚怎么吃的饭?”
  杨今看了他很久,才垂下眼回答:“自己煮个面条就吃了。”
  自己煮?上回在小卖店吃饺子那次,杨今一看就不会洗碗,更别提做饭,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干过家务活的。
  要不要……带他回小卖店吃?但这是什么意思呢?梁也明白,对面这位倔强的好学生想要的不是一句话,也不是一餐饭,而是他确切的回答。
  杨今站在他面前望着他,似乎是在等他说什么,没等到,垂眸转身上了楼梯。
  梁也看到他的失望,仰头朝他背影喊了句:“明早我还来。”
  杨今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也没应声,继续往楼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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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路梁也骑得很慢,他希望迎面撞击他的冷风能让他厘清思路,但为什么他就是理不清。
  未知、恐惧、不愿放手、想要保护……许多情绪堆积在他的身体里,要爆炸。
  回到小卖店,孙娴和孔叔正热闹地聊着什么。
  见他回来了,孙娴一脸惊恐地对他说:“你最近别回来太晚了,没听说吗,第二机械厂这片区有人杀人!就那收垃圾的,连续一个月在编织袋里翻出好几次人的手指,吓死人了!”
  孔叔对他说:“傍晚有条子来我店里吃烧烤,我就顺便打听了两句,说是最近确实有好几家人来报失踪,失踪的都是那种半夜还出门的,要么就是大晚上一个人搁家的。”
  九十年代的治安不算好,摄像头没有,路灯也昏暗,从一穷二白的时代过来,贫富差距一下子拉开,报复社会的人不是没有。
  杨今一个人在家。
  杨今,杨今。
  心事重重,担惊受怕,到最后梁也脑海中只剩这两个字,没注意到孔叔已经回去了,煮了三个人的面,面又硬又咸,十分难吃。
  孙娴没嫌弃他的手艺,一个人吃了两碗,还夸他做得好吃。梁也听了心里挺不是滋味,觉得愧疚,明明他尚未做错什么。
  孙娴吃着面,跟他闲聊:“你说这都啥事儿啊,一天天的,又是杀人又是跳楼的。哎,你们学校那个跳楼的老师咋样了?他……真是同性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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