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职高的费用不算低,孙娴省吃俭用供他的,他舍不得浪费哪怕一秒的钱。
  当年信息匮乏,后来梁也和母亲才知道到进厂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人人都想进厂的年代,狼多肉少,没钱、没权又没关系,是根本排不上号的。
  头痛难忍,梁也好不容易撑到放学。
  任少伟上前摸他额头,直接吓了一跳,“我操,大哥,你额头可以烤地瓜了!”
  梁也实在没力气跟他扯了,站起身来歪歪扭扭,意识也不清醒,却还记得拎上那件羽绒服。
  任少伟赶紧上前扶他,“咋就忽然发烧了,昨儿干啥去了你?”
  梁也没回答。
  走到室外,寒气一下子侵袭梁也的身体,滚烫与冰冷的交融使他愈发难受,他出了很多虚汗,冷风一吹,整个人直打抖。
  发烧都这样难受,那电击呢?杨今那细皮嫩肉的,受得了吗?他会死吗?他也会不被家人接受吗?他也会死了好多天都没人发现吗?
  “啊,方老师怎么站在那里——”有人叫喊。
  接着,更多的声音此起彼伏,尖叫、议论、造谣、辱骂……
  梁也靠在任少伟身上,艰难地抬起头,看到方老师站在教学楼楼顶的边缘,脸上的笑容和今早的一样和煦。
  校长办公室冲出了人,教务处冲出了人,保安室冲出了人,他们都往楼顶冲,想要阻止一场死亡的发生。
  方老师一直站在那里,等着校长来。他如此坚定地看着天台的楼梯口,仿佛心中十分笃定,那群“正常人”一定不敢靠近他。
  他是对的。
  校长朝他喊了什么,大概是让他下来,方老师也朝校长喊了什么,好像是说,“您真的愿意把升职的名额给那些举报别人、踩着别人尸体爬上去的老师吗”。
  校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告诉他,方老师,同性恋是错的,是病,回头是岸啊!
  校长使了眼神,他身边的保安和男老师仍然在原地犹豫了几秒,才上前去,想要把方老师抓回来。
  梁也不知道方老师想不想死,但他看到方老师又向后退了一步,躲开那些人的手,他们抓住他了,他就挣扎,挣扎,嘴里还喊着,我很正常,我很正常!
  他的右脚滑下天台边缘的时候,许多声惊叫响彻校园。
  后来就安静了,只有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啪——
  方老师砸进地里。
  地上的雪还未融化,一朵血红色的花盛放在雪地里,壮烈俊美。
  第21章 痛苦的万分之一
  梁也的身体一直很好,这天晚上却发起高烧。
  炕火很暖,棉被很厚,他的身体也在发热,可他还是觉得冷。
  迷糊之中,他抓过那件黑色羽绒服盖在身上,羽绒服是让他暖和了起来,却也让他觉得身上有千斤重。
  重压使人梦魇,梁也反复梦到方老师从楼顶跳下的画面,看到他的鲜血在雪地里炸开。后来,站在楼顶的人变了模样,变成杨今。
  杨今站在楼顶俯视他,对他说:“我说过,我比你更怕。”
  怕什么?你怕什么?——
  梁也往前追了两步想要朝他大喊,却为时已晚,杨今微笑着,轻轻抬起脚,脚尖亲吻冬日寒冷的空气,从楼顶坠了下来。
  梁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惊醒,全身盗汗,胸腔猛烈地起伏,大口呼吸许久也不见缓解。
  低头,手中还紧紧抓着黑色羽绒服。而羽绒服的赠予人跟他在铁索大桥下见了最后一面,问他什么才是“正常”,跟他说对不起,跟他说害怕,哪一句都没得到回应。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梁也仍然觉得难受。似乎烧得更厉害了。
  他理应闭眼休息,却一刻也睡不着。
  方老师的死在大脑中循环,清醒时想,睡着时梦,想着、梦着,故事的主角就变成了杨今。
  梁也神经质地翻身下床,哆嗦着病恹恹的身子穿衣穿鞋,一打开门才恍然想起天还是黑的。
  他动静太大,把孙娴吵醒了,孙娴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很想把他的梦魇跟母亲说,可是他不能。
  痛苦。巨大的、沉默的痛苦。而这样的痛苦杨今每天都在经受着。
  睁着眼,硬生生在床上躺到天微微亮,梁也出了门,直奔三中。
  零下十度的天气里,他发着烧,在三中校门口定定站了将近一小时,没看到杨今。
  他上前问门卫大爷知不知道一个叫杨今的男生,戴眼镜,高二的,白白瘦瘦的。
  大爷上下打量他,许是看他长相和打扮都和正经高中生不沾边,没好气地道:“你谁啊?找我们学校的学生干啥?走走走,赶紧走。”
  梁也被赶走了。
  强烈的慌张感裹挟着他,他希望是自己发烧糊涂了,看漏了人,可是他已经把进入三中校门的每个学生都看了一遍,他甚至看到了欺负杨今的那群人,却还是没看到杨今。
  ---
  中午,梁也回小卖店拿了几条上好的烟,折返回三中,送到门卫大爷手上,请他放学时帮忙留意杨今。
  结果这烟也算不知算不算白送了,放学后,梁也差点儿没把自己眼皮掀起来,盯着每个出校门的学生打量,也没看到人。
  大爷抽着他送的烟,也说没看到。
  “哎呀,那我能看错么?这个学生我记得,戴眼镜儿的没几个,这孩子每天放学都一个人走,别人都是成群结队的,他很好认,我肯定不能看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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