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问梁也,你要带我去哪里?梁也回答,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他希望这个梦是真的。
  学期结束,杨今从大院搬到商品房,也没有理由再去三职高等梁也——当然他也不再打算做这种令人困扰的事了。
  期末考试他再次拿了年级第一,杨天勤和柳枝桂没有表现出高兴,还告诉他这一场考试说明不了什么,又指出他数学试卷中几个微不足道的小错误。
  多亏了梁也,杨今终于可以不在意了,他听着父母的话,心却在想梁也,想,那天外套上的烟草味包裹他,是不是可以算梁也抱过他。
  “还没跟你说,我们过年要去澳门。”杨天勤对他说。
  杨今一怔。
  1993年,从内地去澳门很不方便,要辗转几次交通不说,以探亲为由申请来往澳门需要至少提前三个月申请。
  也就是说,三个月前他的父母就决定了要去澳门过年这件事,但今天才通知他。
  在他们眼里,他不仅没有选择的自由,连知情权都没有,只能顺从听命。
  “今年暑假你升高三,我跟你爸合计,暑假你就别乱跑了,专心搁家学习。”
  柳枝桂说,顿了顿,她又补一句:“除非你爸有新想法。”
  一般来说,杨天勤都是寒假时回哈尔滨,暑假时安排他们过去。柳枝桂这句解释不是说给他听的,毕竟他没有抗拒的理由。柳枝桂是说给杨天勤听的。
  她一直希望杨天勤把他们母子接到澳门去定居。其实,杨天勤也提过很多次,要他到澳门去念大学,但眼看他要高三了,也从未付诸过行动。
  至于原因,可能是柳枝桂明里暗里说的——杨天勤在澳门养了别的女人,甚至有了别的孩子。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杨今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这样看来,他还是要在哈市参加高考,在内地念大学,那么他就可以和梁也在同个城市待久一点,再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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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鱼缺了水不能活,快一周没看到梁也的杨今开始觉得缺氧,钢琴比赛那晚储蓄的快乐就要耗尽。
  偏偏杨天勤从早到晚都待在家里,杨今要出门必须找个合理的理由。
  1993年这会儿,中考成绩最好的那批学生会选择就读中专,中专毕业就包分配进国营工厂。但像杨今他们这样的国企二代,毕业后进入父母所在的工厂一般不难。
  三中,作为第二机械厂对口的高中,里边就读的大都是国企二代三代们,不愁吃穿、前途无忧,因此学校不会给太大压力,寒假作业也是点到为止。
  杨今熬了两个大夜就把寒假作业写完了,对父亲说要去书店买其他练习题。
  “去吧。不过你要记得,你始终是要去澳门的。”杨天勤说。
  杨今心里想着梁也,想着,去澳门的话就再也见不到梁也了吧。
  他下意识问:“什么时候呢,爸爸?”
  杨天勤蹙起眉,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冷声斥道:“你现在还学会反问我了?”
  心猛地一惊,杨今后知后觉自己口不择言。杨天勤是这般不容忤逆的人,他刚才是怎么敢那样提问的?
  杨今跟杨天勤道了歉,赶紧出了门。
  雪落在远处工厂高高耸起的烟囱,北方工业城市的萧索又多加一分。哈尔滨的风和雪会掩住痛苦。故乡仿若荆棘丛,而他生长其中,落得满身疼痛,他以为这就是故乡的全部意义,直至十七岁这一年,他看到荆棘丛之上也可以是蓝天。
  而此刻,他的蓝天——梁也同志,正在把一包食盐递给前来购买的人。
  梁也的单眼皮好看是好看,美中不足的是,梁也面对他的顾客时,竟然那双总耷拉着的眼睛居然带着笑意,而面对他时总没有什么好的情绪。
  杨今感到不悦,即使他明白这种不悦十分无理、滑稽。他决定也做一回梁也的顾客。
  梁也应该是很早就看到了他,他一路走过去时,梁也没有关窗,就那样在窗口前站着看他,直到他来到跟前。
  太好了,梁也嘴角的伤已经好了。
  “我——”
  “知道现在多少度吗?”
  梁也出言拦截他的发言,杨今只准备了当顾客的发言,没准备其他,无力招架的他竟在所有中文里选择了一个轻声的“啊”。
  他的反应似乎令梁也更加不悦,“快零下三十度,你跑这么远干啥来了?”
  杨今只是望着他,思考他有没有生气,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会生气,思考半天都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于是只好按照原计划进行:“我要买东西。”
  “谁啊?同学吗?”
  小卖店里传来另一个声音,杨今听得出来,那是梁也的妈妈。
  梁也回头朝里看了一眼,应了声:“啊。”
  “让人进来暖暖呗。”
  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后,杨今看到一位中年女人自己转着轮椅来到窗边。
  “哎哟,这小鼻子小脸都给冻完了!同学你吃饭了吗?梁也和我刚包了饺子,快进来吃点儿。”
  这走向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原本只是想要假借买东西跟梁也说上一两句话,他甚至打算装陌生人——反正他和梁也本来也和陌生人差不多。事情是怎么变成要进去吃饺子的?
  杨今无措,看向梁也。
  梁也耷拉着单眼皮,眼神一直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身上,又是那种让杨今看不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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