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梁也被他的话噎住了,一口气把剩下的那点儿烟都吸干净,才接话:“好学生,你知不知道偷窥犯法?”
  “既然犯法,那你怎么不是上局子报案去,而是来我家门口?”杨今盯着他反问。
  梁也没吭声,眉头皱得更深。杨今心里一紧,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咄咄逼人。
  他咬着唇,觉得此刻应该说一声对不起,就像几天前他在死胡同里对梁也说过的那样,但他心底那股倔强的劲儿上来了就压不下去。
  比起体面,十七岁的杨今更想要一个答案。
  然而梁也没回答他,再次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来又要点燃。动作看起来有些烦躁。
  杨今说:“抽烟不好。”
  梁也笑了一声,逆反似的,就是把那支烟点上,叼嘴里,“跟踪和偷窥也不好呢,你不照样做?”
  杨今没回答他,太冷了,他出来得太急,只来得及披了件大衣,手套没戴,冷得直发抖,这下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梁也瞥了他光溜溜的手一眼,说:“赶紧回吧你。”说罢绕过他就要走。
  杨今再次追了两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梁也“啧”一声,蹙眉又问:“你到底要干嘛,好学生?”
  杨今听出梁也话里的不耐烦,尽管心里还是想要答案,但也明白,对面这人是比物理化学题、比肖邦莫扎特都难啃的骨头。
  虽然他还想顶回去一句“是你来我家,我还想问你要干嘛呢”,但最后也还是强行抿住唇,忍着没说出来。
  “我……”杨今顿了顿,观察他的表情,语气又放轻一些,“我弹钢琴马上要比决赛了,下周六的晚上七点,在艺术学校的礼堂。你……你要来吗?”
  这邀请着实有些突兀,但此刻杨今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缓和气氛,他学不会妥善和圆融——从小到大没人教他这些,只能强行扭转姿态,况且——
  “我想要你来。”他直勾勾地看着梁也,说。
  他说这话时,梁也正往外吐烟圈儿,梁也往常吐的烟圈儿都是正圆,现在这个居然歪歪斜斜的,跟听到了他的话有口气没提上来似的。
  杨今盯着那烟圈儿直到消散也没见梁也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又说:“如果你来,我现在就回家去把票拿给你。”
  梁也没瞅他,半天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后才说:“行啊。”
  杨今呼吸一滞,此刻倒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问:“真的吗?”
  “啊。”梁也对他扬了扬下巴,“去拿吧。”
  杨今不确定地看了梁也几眼,只见梁也又朝他抬了抬下巴,他这才稍稍放心下来,转身往家里跑。跑了几步又回头,生怕梁也不见了。
  还好,梁也就在那片冬天里等他。
  杨今拿了在节拍器下方压着的门票,心里怵了一会儿。家里只有两张门票,一张柳枝桂的,一张杨天勤的,如果被发现少了一张,该怎么跟他那对恐怖的父母解释呢?
  杨今扭头望向窗外,他看到梁也还站在那里,烟头的火光明灭变化,是冬天黑夜里唯一的光亮。
  算了。杨今一咬牙,拿上门票转身往门外跑——
  出了大院门,他懵了。
  没人了,只剩北风把寒冷刺入他的骨髓。
  往胡同口看去,堪堪看到一个身影正在快步离开,那步伐只有逃的意味,没有一丝眷恋。
  杨今没有去追梁也,而是拿着门票回了家。
  他不明白梁也的意思,如果觉得他恶心,今天又为什么要来,来了又为什么要走。如果梁也从没救过他该多好,这样他的存钱罐就不会逐渐空虚,这样,他的逃离哈尔滨计划就能更快实现。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全是现实。
  父亲要回来了,杨今再次坐在钢琴前。柳枝桂交代了,父亲进门的时候,一定要看到他努力练琴的样子,要不然她会打死他。
  怎么所有人都想打死他,却没有人想要真的救一救他。
  杨今把手放在钢琴上,却弹不下完整的一个小节。刚才在室外那么久没戴手套,手指都冻僵。
  他抬头看时间,父母马上就要回来了,说不定就是下一秒。
  他赶紧起身,跌跌撞撞去拿热水壶,脑子一抽差点儿想把开水直接往手上倒,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拿了脸盆往里倒,又慌忙端着脸盆,想要去往走廊尽头的公共卫生间打冷水。
  杨今打开家门,撞上了一个人。
  未见其人,心跳先猛然一抖,杨今抬起头,对上比柳枝桂冷一万倍的视线。他全身不可遏制地打了一个重颤,手里端着的盆差点儿拿不住。
  “爸爸。”他叫。
  杨今一年见扬天勤两次,一次是每年暑假他从哈尔滨去澳门,另一次就是临近过年的这一个多月,父亲从澳门回来。
  他并不期待和父亲的见面。记得小时候,父亲第一次从澳门回来,他和柳枝桂扑上去抱他,却被他没来由地一把推开,责骂他们没大没小。从那时起,他就知道父亲变了。那句含在嘴里的“爸爸我好想你”,至今都没说出口。
  杨天勤的目光下移,落在他端着的热水盆上,不悦地蹙起眉头。
  “我……我觉得手有点儿冷。”杨今不打自招。
  “暖气不是很足吗?”杨天勤没有表情,稍稍侧头去问柳枝桂,“听说今年第二机械厂所有职工宿舍都变成集中供暖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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