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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梁北林声音不再平静,喉结剧烈滚动着,停顿了好久。
  程殊楠手里握着水杯,热水凉了,他也跟着觉得冷。
  “后来我总是想到外公最后一面。上课、吃饭、看书,安静做事的时候便想起来。他躺在公园长椅上,半闭着眼,本来就瘦小的老头儿,死的时候瘦得皮包骨。”
  “明明前一天晚上还拉着我说话,担心我以后吃不好睡不好,没亲人没朋友,又后悔当年管得我太严,有很多很多的不放心。所以第二天走了,也闭不上眼睛吧。”
  “我讨厌听到皮包骨这三个字,但来往的人看到了,总是唏嘘、感慨,说几句真心话还要让我生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恨别人,也恨自己。”
  “后来殡葬车来了,外公被包裹在袋子里,送上车去火化。两个小时后,殡葬车回来,他被装在一个小盒子里。我之后攒了一点钱,全部用来买了墓地,外公生前用的水杯、手表、手机,和外公一起,放进去,生前的贴身衣服和被褥,在墓地前的祭奠炉里烧掉。”
  梁北林声音渐渐发哑,低着头,一口呼吸牵拉得很长,在嗓子里被反复割锯。
  父母去世的场景他已经模糊了,可外公去世当天的事却清晰记在脑子里,他从未忘记。
  那一天,是他人生的断点。
  他成了真正的孤儿,再没人会管束他教导他牵挂他。
  “我每天上学、打黑拳赚钱,日子和之前一样没变,只是外公不见了……”
  被永远留在那块寂寥的墓地里。
  “我很多事没做好,对外公如此。”梁北林声音发沉发颤,掌心撑住额头,有眼泪砸下来。
  “对你也是。”
  ——很多遗憾已没法弥补,很多爱也难再说出口。
  程殊楠紧紧抿着唇,僵坐着。
  这是他不知道的梁北林的过去。在他的认知里,梁北林一直是强大的、难以撼动的、冷酷无情的,即便得悉关家遭受的一切苦难,但仅凭只言片语的描述难以真切体会。
  如今,这些具体到每个细节的画面从梁北林口中说出来,程殊楠仿佛亲身跟着走了一遭。
  而造成一切苦难的源头,是他的父亲。
  “我犯了很多错误,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肯承认爱上你。”
  程殊楠就像一个温暖明亮的漩涡,将他卷进去,让他挣扎着沉沦。跟程殊楠在一起的那三年,是他人生中唯一的甜。可他亲手将那点甜扼杀了。
  重逢之后,他渐渐认识到程殊楠的独立、强大,可以独当一面,没有他过得更好更开心。
  而他只能跟在程殊楠身后,追随着对方的影子和脚步,将炙热藏起来,沉默而坚定地往前走。
  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放手了。
  下课铃响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孩子们从教室里跑出来,有几个孩子是认识程殊楠的,但没见过梁北林,围在远处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着。
  程殊楠鼻子发酸,脑子里昏昏沉沉,他从台阶上站起来,顿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和梁北林说什么。
  这时候老师在远处招呼他们去和孩子们合影,程殊楠闷着嗓子说:“走吧。”
  梁北林也跟着站起来,他很高,一站起来就能把程殊楠罩住。他看着自己打在程殊楠脸上的一块阴影,笑了笑,用很轻松的语调说:“你是老板,你去合影,我就不去了。”
  程殊楠“哦”了一声,转身慢吞吞往学生堆里去。
  负责拍照的老师和程殊楠说了几句什么,转身往梁北林这里跑几步,隔着老远喊他:“梁老师,您也来,一起拍个照片吧。”
  程殊楠远远地也看向他,好像是希望他能过去的样子。梁北林静了两秒钟,快步向他们跑去。
  第67章 是不是温柔假象
  程殊楠假死的那段时间,梁北林发疯一样翻遍所有相册和社交平台,没有找到他们一张合影。
  梁北林不爱拍照,尤其不爱和程殊楠一起拍照,程殊楠只会偷偷摸摸地拍。他把合照发到朋友圈或者其他社交账号上,被梁北林看到了,就会勒令他删掉。
  程殊楠很听话,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照做。
  “听话”带来的后劲很足,梁北林甚至快要想不起来两人在一起时的样子。
  如今手机里这张合影是他们唯一的一张。
  他紧挨着程殊楠站在孩子们一侧,大家开心地比着手势。程殊楠两只手背在后面,微微歪着头,抿着嘴唇笑,双眼皮折痕很重,眼尾位置向上抛起,给他清隽的面容添了一点雌雄莫辨的媚。
  梁北林站在最外侧,身体向程殊楠微倾,宽肩挡住直射的阳光,淡笑着,竟有几分明朗豁然。
  程殊楠开车下山途中,几次瞄到梁北林都在看手机,嘴角带着笑,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儿。
  **
  秋末,云城下了几场小雨,天气变得湿冷。每年这个季节是程殊楠最难熬的日子,他早早穿上保暖衣裤,在屋里也要穿很厚的毛衣。
  周末一早梁北林出去了,再回来带着几个工人,从一辆货车上下来,将几个包装严密的大箱子卸下来,程殊楠站在门口张望,包装上写着空气能热泵。
  店里安热泵这件事梁北林跟程殊楠提过,程殊楠当时没表态,偷偷回去查了查价钱,吓一跳,决定还是不安了。梁北林再问起时,他找了个“室外机太大不好放”的借口。谁能想到今天竟然送货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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