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还想再问,诸非相却站起身,说要离开。
  “糕点不错,我再去拿一些。”诸非相朝雷损友好一笑,端起栏上的盘碟,“总堂主见谅。”
  雷损不可能直言诸非相昨日见的青年便是当今官家,此刻他一说要走,理由正当,雷损便没了挽留的借口,只能淡笑着颔首目送诸非相远去。
  待诸非相身影消失,雷损望着空荡荡的庭院,沉下脸来。
  同此人交谈至今,对方看似真诚的回答实际上毫无用处,他一无所获,隐隐有被其愚弄之感。
  雷损从一名江南霹雳堂的子弟成为于江湖万人敬仰的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有着常人没有的容忍度,诸非相行为并未触及底线,是以他沉着脸思考该如何同蔡京描述,迈步离去。
  单凭这段谈话,便足以让雷损判断出以诸非相这般的人物绝不会甘于屈居人下,让那样自我中心我行我素的人物效命于他人,难如登天。
  世人皆有所求,为名为利,为权为色。
  可诸非相看起来什么也不想要。
  雷损想要的有很多,名声、钱财、江湖。
  野心勃勃的人往往能发现别人的野心,精于算计,长于观察,发现的事也远比寻常人多。
  纵使诸非相虽然笑着,可雷损在他眼中什么也没有瞧见,没有任何渴望。
  前院诸非相端着空盘子现身,又隐隐约约引起一场骚动,他半点眼神没抛,将盘子随手一放,径直朝大厅的西北角走去。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视线顺着诸非相前去的方向飘了过去。
  西北角安静极了,只有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年静坐在桌畔。
  是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苏梦枕。
  空气微静。
  众人不由屏住呼吸,这是浑身是谜的诸非相第一次主动做出了一件事。
  苏遮幕方才正在远处与人交谈,见此也不由自主地紧紧盯着西北角落的两人。
  只见诸非相走至苏梦枕近前,面色不改,脚步不停,又端起桌上的一盘绿豆糕转身离开。
  苏梦枕睫羽微垂,头也不抬,如同睡着了一般,没有看诸非相一眼。
  众人失望不已。
  诸非相实在是个令人摸不透的人,方才宴席上也是,眼里似乎只有美味佳肴——可怎么会有人在六分半堂的宴会上专注于吃喝而不同任何人交流?
  但诸非相却是那位打破常规的人。
  屋外雨声渐弱,诸非相立在门畔,懒洋洋地吃糕点。他不管笑还是不笑都有种令人望之生畏的气质,此刻神色淡淡地望着细雨朦胧,众人竟不敢前去,只敢在一旁瞧着。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梦枕也不知道。
  但他看着桌面上其余的绿豆糕,若有所思。
  第30章 未来探花他债主(十四)
  ◎送你云片糕。◎
  六分半堂雷损的宴会还未结束,尽管诸非相略觉无趣,但他对汴京不大熟悉,便耐着性子坐在一旁暗中观察。若说汴京有谁值得他在意,只有一个苏梦枕。
  而苏梦枕在雷损的宴会上其实说不上几句话,在场之人皆是比他辈分高的江湖前辈。但诸非相从雷损同苏遮幕的闲谈中得知苏梦枕与雷损之女雷纯有婚约,这也许是苏梦枕出现在这宴会上的理由之一。
  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永远都不嫌少,利益面前任何东西都能当作筹码。
  以诸非相对苏梦枕的了解,后者大约并不在意自己的后半生就这么被绑定了。
  他听得差不多,又将在场之人看得差不多,便寻了张软椅,搬去檐下看雨。
  天色微沉,细雨蒙蒙,远山含黛,院中枝叶摇摆,有种凄清孤寂之感。
  只是身后厅中欢声笑语,恭维声不断,冲散了这分凄清。
  檐下人看雨,雨中有人看他。
  一袭白影在重重花窗驻足,半抬着头,目光穿过窗棂遥遥望向檐下的赤衣年轻人。
  任何听过诸非相名字的人都想见他。
  有人说诸非相心地善良,有人说诸非相杀伐果断,还有人说他天人之姿,亦有人说他如鬼似仙。
  这江湖上很少有如此矛盾的人。
  所以谁都想一睹诸非相真容,瞧瞧这位风头无两的人到底是哪般人物。
  轻风拂面,柳枝微摇。
  年轻人忽然转过头,目光如电,似春夜里的惊雷,穿过影影绰绰的枝叶,直直射向花窗之后的白影。
  白影身形不动,毫不怯懦,坦然同诸非相相看。
  诸非相眼力虽好,可对方面容被重重窗棂遮去大半,只能从身高判断对方不过是一名年纪尚轻的少年。
  并且那少年不知何故,并未抬头,而是用一种相当古怪的姿势,半抬着头与他相对。
  但面对他的注视没有退缩,应当也是位出色的人物。
  细雨绵绵,一片新绿之中,赤衣年轻人对花窗后的少年展颜而笑,旋即收回视线,又懒洋洋地看向前方。
  白衣少年垂首,默默地从花窗后离去。
  院中仍是一片静谧,厅中仍是热火朝天。
  苏梦枕向父亲示意过后,向厅外走去,跨过门坎,再向右侧首,便能看到檐下靠在软椅中发呆的诸非相。
  他立在原地,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如诸非相一般望着细雨。
  在杭州小院时,苏梦枕见到诸非相的次数不算多,然而与大部分江湖人相比,他见到诸非相的次数已是多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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