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又如小羊一般,安然地趴在奚吝俭身上,丝毫没怀疑如此舒适的窝里有没有陷阱,便要钻进去歇下。
  累成这样。
  明知自己身子孱弱还要四处奔波,好像伤的不是自己的身子一样。
  奚吝俭垂下眼。
  不,正因着是他自己的身子,他才敢这么作践。
  自己脖颈上不过是一道细微的破皮,都担心得如临大敌。
  放在战场上,因为这点事就叫着要退后的,早被他砍了以儆效尤。
  好像自己是玉做的,碰一下都怕摔了。
  玉做的。
  母亲也曾这样对自己说过。
  可无论是谁,都没把他当作玉来对待。
  这个与他素未谋面的“情敌”,却成了第一个。
  情敌。
  奚吝俭机械地牵了牵嘴角,目光的温度骤然降低,扫了一眼不安分的角落。
  他的手搭在苻缭耳上,盖住周围的声音。
  “给你一次机会。”他道,“现在滚回璟王府,孤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季怜渎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些许嘲笑:“人家对我一往情深,碍着你什么事了?”
  奚吝俭语气冰冷:“什么事都碍着了。”
  第16章
  季怜渎看着光明正大坐在房间正中的奚吝俭。
  多么光耀的一个人,肆行无忌、为所欲为,仿佛整个世道都是他的所有物,什么东西都能被他毫不费力地攥在手里,又被轻易地丢弃。
  季怜渎咬着后齿,原本要动的脚步停住了。
  “我若就是不回去呢?”季怜渎凉凉地笑了一声。
  “你不敢动我,我知道。只要我还有一丝价值,我便不会有性命之虞。”
  他可是奚吝俭与那阉狗维持微妙平衡的桥梁。
  奚吝俭轻嗤一声,指尖触到怀里人柔软的黑发,拨拉几下,又放开了。
  “你以为你的一丝价值还能持续多久?”他眸中蕴着一丝极浅的笑意,“与众多显要周旋这么久,还不知他们从不只做一手准备?”
  季怜渎一怔。
  “世子也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他的底气已不如方才。
  奚吝俭不屑于给季怜渎眼神,转移注意似的碰了碰苻缭开始发热的脸庞。
  “他是不会善罢甘休。”奚吝俭的眸里映出那人清秀的侧脸。
  像是书香世家的公子生错了地方,在如此污浊粗鄙的世道里还要保持它的清风亮节。
  不知是他确实不在意,还是觉得自己有能力,不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对一切事物都没有防备心似的。
  轻易地相信素昧平生的人、顾念伪善的人,还要关切自己这个本要取他性命的敌人。
  是没见过人心险恶的妖精,还是下凡渡劫的神仙?
  “孤亦不会。”奚吝俭目光没动,“你没机会了。你当知道孤有的是办法吊着你那一口气。”
  季怜渎遍体通凉。
  不可能。
  奚吝俭已与自己合作,他不能出尔反尔。
  自己在他计划里定然是个重要的棋子,否则当初见到他第一面时,他就该杀了自己。
  季怜渎目光逐渐空了,
  难以聚焦的视线在空中游荡好一会儿,忽然落在正伏在奚吝俭身上的人。
  季怜渎目光闪烁几下。
  难道……
  奚吝俭没再注意那边的动静,静静地瞧着苻缭,仿佛时间就此停在了这里。
  他为何如此在意季怜渎?
  难不成真是心悦他?
  奚吝俭想不出任何利害关系,能让这个人有理由心心念念季怜渎。
  除非他说的就是真话。
  不知是因着身上裹了太多衣物,还是他已经发了热,苻缭脸上的温度很高,似是吃准了被此吸引的人受过太久的天寒地冻,碰到热源便不甘再放手。
  “唔……”
  苻缭温热间忽然碰到了凉处,更显冰冷,仿若扎进肉里的一根刺。
  他不舒服地缩着脖子,又因此牵动了伤口。
  不过神色已没先前那样痛苦。
  肌肤在抵触的过程中逐渐适应脸上的温度,紧密的贴合教脸边的手心温度升高,最后倒是苻缭主动要去黏着那块温暖干燥的地儿。
  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久违的感觉。
  似乎是太过舒服与安稳,反而教苻缭从昏睡中稍微清醒。
  自己先前忙碌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能像这样得到片刻的安宁,不用思考担忧自己的性命么?
  苻缭渐渐清醒,眼皮仍是半睁不睁地耷拉着。
  贴在下巴的拇指上带了枚扳指,是奚吝俭的手。
  苻缭倚在他身上,少许感受到奚吝俭因呼吸而略微起伏的身子,吸进又呼出的细微声响,稳重踏实,让他想起庙里的铜钟。
  他盯着方给奚吝俭包扎好的地方出神。
  没想到他最后竟是在奚吝俭身上找到这样的安心感。
  苻缭动了动,碰到奚吝俭垂下的那只手,一惊,又连忙躲开。
  奚吝俭顿了顿。
  “这就醒了?”
  大抵是脑袋太昏了。苻缭想。奚吝俭这句话也太过轻言细语,像是生怕把自己吵醒。
  苻缭感觉到自己脑后的长发被人梳理了一遍。
  与其说是梳理,不如说是奚吝俭莫名有了兴致,随意捞起几缕便从手心捏着,再转到指尖绕上几圈,最后又无趣地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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