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长寒道了谢,关上门对流云说:这一下雨潮气更重,你到床上去睡吧。
  流云是有一点冷的,她坐在褥子上,把被裹得很紧,只露出一颗脑袋,仰着脸道:你不怕我摔下来砸到你?
  长寒笑了一声:怕,怎么不怕,我今晚睁一只眼睛睡。
  流云也弯唇一笑,拖着被子爬到了床上。
  船依旧摇晃的很厉害,雷电交加的暴雨和海浪不曾有片刻停息,流云背对着长寒,过了好一会,忽然转过身来,趴在床沿边道:你睡了吗?
  没。长寒偏过头看她:怎么了?
  你之前说的那位前辈,为何宁愿自废修为也要与陈家决裂?
  为什么问这个?
  想知道。
  长寒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那位前辈与陈家决裂,只是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从前并不明白,不过一时的口舌之争,何至于此,如今想来,应当是早有积怨。
  流云缓缓垂下眼,睫毛似小扇子一般轻抚过眼角浅淡的泪痣:或许我也会有那么一天。
  长寒闻言,眉头微蹙,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恼意:别胡说。
  我没胡说。
  那位前辈能离开陈家,不仅是自废修为。
  我知道,还要服下忘尘丹,忘却过往前尘。流云嗫喏道:我想,那也没什么不好
  逼仄的舱室,一点闪烁的烛火,忽明忽暗间,长寒的神情显得格外凛厉,可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她像是竭力克制着情绪,开解眼前陷入苦恼的少女,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不经意的失态:什么都忘了,流云还会是流云吗?
  流云盯着那烛火,有些答非所问:哥哥自尽前同我说,我们的娘是官宦人家的奴生子,一生下来便是奴籍,注定了一辈子被困在高墙大院内,在那小小一方天地里为奴为婢,她好不甘心,偏又生得貌美,越长大,越好看,身价自然也越高,任凭她怎么拼命干活,赚到的钱都不足以为自己赎身,那时候,她甚至想过一死了之。
  而我们的爹,原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剑客,因急着救人,不得已抵押了自己的佩剑,他想尽快赚些钱,好能赎回佩剑,于是来到我娘所在的府上,成了一个护卫。
  大抵是命运使然,两个人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很快就约定终身而后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私奔这一条路了。
  他们逃亡了几年,生下了哥哥和我娘给哥哥取名风起,给我取名流云,是因为她从前最喜欢风掠过时白云丝丝缕缕在天上流淌的样子,她希望我和哥哥也能那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流云看着长寒,眸中好似含了一汪清水。
  狂风骤雨,不知几时停息,海面上似乎异常的安静,舱室内更是落针可闻。长寒在流云的注视下静默许久,声音微哑道:早点睡吧。
  流云翻了个身,又爬起来:还是你睡床好了。
  长寒什么也没说,同她换了位置。
  就在钟知意以为今夜将要结束时,长寒忽然开口唤道:阿云。
  嗯?
  明早靠岸,你可以不下船,我会跟主君说,你死在了回中原的路上,
  什么?!难不成流云是假死?!
  想到这种可能,钟知意一下子振作起来,按捺着激动,眼巴巴等着下文。
  只听流云轻声道:可我会想你
  是啊,她根本离不开长寒。钟知意心想,流云必然是认定了她会有不得不离开长寒的那一日,到了那一日,倘若能有一颗忘尘丹,将前尘往事全部抛到九霄云外果如流云所说,也没什么不好。
  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这种滋味,真是难受至极!
  看着似乎已经睡着的流云,钟知意心里愈发焦躁不安,她甚至有些害怕这样下去会遭到禁术反噬,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溯灵是已成定局的过往,要做一个心平气和的旁观者。
  不过今天晚上也太漫长了吧?这俩人明明都睡着了,怎么还没天亮?
  钟知意刚这样一想,就见流云跪坐起身,像扒床的小狗一样凑到长寒枕边,悄无声息的盯着长寒看了半晌,确认长寒已然沉沉睡去后,她又凑近了些,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偷偷亲了一下长寒的唇角,随即做贼心虚似的钻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小团,纹丝不动了。
  虽然心里难受,但看到这一幕,钟知意还是忍俊不禁。
  再望向长寒,又不免错愕。那人侧躺在昏暗的床榻间,被角虚搭着腰腹,右手随意搁在枕边,雪白衣襟略有些散乱,呼吸绵长且匀停,乍一看的确是熟睡的模样,可是那双清黑的眸子,分明是睁着的,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藏在被子里的流云。
  长寒竟也没睡!
  钟知意怔忡之际,眼前骤然一暗,紧接着便是一副锣鼓喧天的热闹景象,视线上移,城门口赫然写着淮城二字。
  到了淮城,离陈家的地盘可就不远了,显然长寒和流云已经下船多日。
  钟知意寻觅四周,很快找到长寒的身影,她站在一辆押送粮草的缁车旁,摸索片刻,从粟米堆中抽出了自己的佩剑,转而朝那缁兵笑道:藏剑之恩,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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