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陆师姐说我是挨饿许久的小狗,见了人就摇尾巴。
  摇尾巴这话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我的病还没有完全好,糊里糊涂,想不起来就干脆不想了。
  陆师姐,你是几时来的问心宗?
  不大记得了。
  陆师姐并非敷衍我。
  修真之人又不似凡尘之人,在意日月更替,在意春去秋来,在意惊蛰那日的雨水和中秋佳节的桂花。我们就像急切想要长大的孩子,贪婪吮吸着天地的灵气,待手脚渐渐有了力量,从前的事竟然记不真切了。
  我也一样。
  我连回家的路都忘记了。
  陆师姐可想念家里人?
  我幼时曾遇洪水,自此便与家人失散,是掌教收养了我。
  怎么不说话?
  我以为戳到陆师姐的伤心处。
  无碍,这一切都是顺应天意罢了。
  顺应天意吗我母亲常说,她是跟老天爷作对才生下我。真的,母亲怀我的前三个月,整日头晕目眩,见了碗筷就少不得吐的天昏地暗,父亲都于心不忍,劝她堕了这一胎。她不肯,咬着牙硬撑,好不容易到了分娩那日,又胎位不正,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才将我生下。
  母亲的慈心便是天意。陆师姐笑了笑道:想必你母亲很疼你,你才总是想家。
  我点点头,不能否认: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好几次都将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险些夭折,母亲觉得我得来不易,所以在众多儿女中更疼我一些。
  那一日我同陆师姐说了好久从前在家里的事,最疼我的母亲,那几个要强又骄傲的哥哥姐姐,还有服侍我日常起居的老嬷嬷。我喋喋不休,唯独没有提及和我一起长大的阿檀。
  24.
  许是寒川太阴冷,我的病总也好不利索。
  陆师姐说我是思虑过重,郁结于心,劝我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或练字,或读书,或钻研术法,总之,找些事做。
  虽然我没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但陆师姐毕竟是一番好心,我听她的,预备将这破破烂烂的小木屋修葺一番,以便度过寒川的寒冬。
  首先要替换掉那些腐朽糟烂的木板和窗框。
  润青师姐!这点小事,不过举手之劳,你太见外了!
  日后少不得麻烦你,应该的。
  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用毛笔蘸了朱砂,在符纸上涂涂抹抹,很快画好一张禳伏兵大祸符,然后在上面施加了一道咒印,装进荷包里,递给站在一旁的沈砚:军匪成患,必有兵燹之祸,而纵火焚烧,死伤无数,为人祸中的头一等重罪,其凶兵恶魂若入寒川,倒不如灰飞烟灭来的痛快,因此这等恶魂总是聚而不散,在人间也被称作阴兵,犯之必死,是极难对付的,你在这上面吃了亏,不丢人。
  沈砚讪讪一笑,十分难为情的接过荷包:润青师姐,真对不住,我那时
  沈砚是这一任的寒川督长,也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我与玹婴的事,起先对我难免有些轻蔑,亦说过一些不大中听的话。
  可我并不认识他,一贯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
  没事。我轻声道:算不得什么。
  沈砚紧抿着唇,沉默,纠结,过了好一会才忽然说:我姐姐是沈墨。
  我愣住,第一次认真端详沈砚的长相,弯眉凤眼,俊中带俏,皴红的脸颊上散落着点点雀斑,漆黑的瞳孔中装满了不服输的倔强,是阿郎山草原上骑马逐日的孩子。
  怪不得,我看你眼熟。我恍然大悟,笑起来:你和你姐姐长的真像,不过你中原话说的比你姐姐好。
  我是在中原长大的。姐姐怕我日后中原话说的不好,受人欺骗,所以给阿爹写信,让阿爹尽早送我来中原。
  这下轮到我难为情。
  25.
  我从小听神话故事,都讲三皇五帝,入了仙门才知道,这些仙门世家皆尊女娲为母神,那慈祥,勇敢,庇护天下生灵的大地之母,远比九重天外与世隔绝的神明更令人敬仰。
  而千百年来,女娲后人一直隐居在无界山上,轻易不得见,唯有天现赤月时,才会动身出山,在南麓华庭苑授课讲学。因此,每逢赤月当空,各大仙门便会选出几个拔尖的年轻弟子前往南麓,于秘境试炼中胜出的佼佼者,便有资格进入华庭苑听学。
  问心宗身为仙门之首,其门下弟子自然要在试炼中拔得头筹,宗主对已然结丹的师姐寄予厚望。
  至于我,那会才刚筑基,只符箓术这一项功课还说得过去,实在上不得台面,苦苦求了宗主好久,宗主才允许我和师姐一同前往南麓。
  师姐虽然不怎么爱理会我,但我俩毕竟是同门,她对我还是多有照拂的,故而我侥幸通过试炼,第六个进入华庭苑。
  沈墨在我之后,是第七个。
  在一众仙风道骨的中原人之间,这个异族姑娘格外乍眼,她扎着两根长长的大辫子,戴着红珊瑚珠子制成的抹额,穿着满是刺绣和盘花的长袍,挂着一串又一串的玛瑙和绿松石,身上还背着一把状似梵钟的小琴。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